是,她确实是被诬陷的,但问题是,诺顿伯爵挑选的时机太妙了,男人们正处在时刻可能被自己的妻子与女儿谋杀的恐惧中,人们也用严厉的视线审视着每个穿裙子的家伙,诅咒女巫的声音随时响彻大街小巷——如果他们敢于宣判诺顿夫人无罪,诺顿伯爵就能组织起人来冲击法庭,民众也会对他们大为不满,认为他们只是慑于女王的威严而放纵罪犯。
至于女王陛下,她可能曾经尝试过向诺顿夫人伸出援手,但问题是,她正处在孕后期,在身体备受折磨的同时,还要处理即将到来的战争,以及丈夫与母亲的双重压迫,她感到烦恼,也开始感到吃力。
子爵夫人想——她可能还有点埋怨诺顿夫人,确实,诺顿夫人过于轻信她丈夫的操守。
事实上,在她丈夫诬陷她与墨尔本子爵有染的时候,她就应该了解她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无赖,这样的一个无赖却突然邀请她到自己的宅邸去,即便理由是让她去探望自己的两个孩子,她也不该如此轻率,身边甚至没有带着一个可以证明她清白无辜的绅士,她被抓住的时候,身边簇拥着的全都是诺顿伯爵的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所有的证词都对她不利。
只是子爵夫人不免会猜测,诺顿夫人是否会对女王陛下的冷淡感到怨恨呢?
女王确实给了诺顿夫人一些帮助,但诺顿夫人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而回报的,她是女王陛下的挚友也是喉舌,她奔忙于各个沙龙和咖啡馆的时候,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她自己——她是女王陛下摆出来的一枚旗帜,她也极力做到了女王陛下所希望她做到的那些,而且她们也有着相同的志愿和向往……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诺顿夫人和她们以及女王陛下坐在王宫的花园中,喝着茶,享受着难得的阳光,讨论着那些男性不希望她们去讨论的那些——历史、科学、人类的文明与发展,甚至于一些政治和战争上的事情。那时候她们多么快活啊,她们以为她们至少是有一些力量,可以与这个世界上种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与规范抗争的。那事实上呢,诺顿伯爵的诬陷与他想要并且轻而易举达到的结果简直就像是在她们脸上甩了一巴掌,子爵夫人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她们真的能够成功吗?
越是经历的多,她就越是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幸运,但她的自由并不纯粹,其中的手段更不可能拿出去当做一份战利品向整个社会宣扬。
她们的做法与两百年前的意大利女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多么叫人沮丧。
她在心中哀叹的时候,女王已经与她的丈夫阿尔波特亲王走出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大门,这对夫妻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温情脉脉,和蔼可亲,周围的人都激动起来,他们鞠躬行礼,高呼万岁,将帽子抛向半空,斗篷很好的遮住了女王陛下高耸的腹部,只是她在登上马车的时候,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让自己踏上了踏脚。
第477章托法娜仙液(20)
离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之后,他们要穿过贝尔格雷夫广场,然后穿过威灵顿拱门,沿着长湖一路返回肯辛顿宫。当然更近的还是白金汉宫,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王陛下更希望自己的这个孩子能够如自己一般在肯辛顿宫出生,没有人会在这种小事上违逆她的愿望,只是今天空气中总是弥漫步着一股奇异,甚至可以说诡异的气味。
两侧街道人头涌动,欢呼声不断,但其中也有不祥的杂音。子爵夫人知道自己应该放心。虽然我们之前也说过,女王陛下自从登基之后就遭到了不止一次刺杀,但那些刺杀放在知情人的眼中不过如儿戏一般,毕竟除了那些确定被天堂和地狱同时放弃的君王之外,几乎每一位君王身边都有着这两方的双重加持。
毕竟,从一开始来说,这两股权利就是相辅相成,彼此补益的。别看王权和教权的争斗贯穿整个历史。但最初的王权若没有教权予以扶持。欧罗巴和英格兰现在依然只是一个松散的蛮族联盟,如今的国王也只不过是一个部落酋长。同样的,新生的教权如果没有王权予以肯定,它也只能如开创时一般流动在平民和奴隶当中,当然,在需要肥沃的大地给予养分的时候,这支孱弱的根苗当然不会鄙弃砂砾与粪便,但一旦它长成了,茁壮了,肯定会渴望璀璨的阳光和接近的雨露——没有了贵族,只有平民和奴隶,他们就无法获得世俗的权力,丰厚的供奉以及人们的崇信。
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你可以看看经书上所说,最初的耶稣门徒,只不过是渔民、船夫、,最高不过是一个征税小吏。但之后呢?那些身着红衣的亲王们无不出身显贵,他们要么就是国王的儿子,要么就是公爵的弟弟,或者索性是某位主教的私生子,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手握权柄,不可一世——他们的信仰或许并不坚定,思想也不够纯洁,但他们可以建起巍峨的大教堂,为圣像涂刷金粉,在所有的天顶与墙壁上描绘精美的壁画,在地上铺设橡木和羊毛地毯……
这些事情,那些被践踏、羞辱和伤害的平民和奴隶能做到吗?当然不可能。虽然后者可以奉献出一颗真诚的心,但很可惜这种真诚的心在很多时候并不值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累赘和灾害。
譬如此地,此时。
他们已经到达了贝尔格雷夫广场,广场中间是一个精美而又雅致的花园,周围围绕着白色的建筑,能够居住在这里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与所有的广场一样,它连通着多处街道,而这些街道中也拥簇着人群,还有人站在面对广场的露台上向车队招手。
就在女王陛下的车队行进一半的时候,突然从一丛街道中涌出了一群人,他们浩浩荡荡,人数上百,周围巡逻的警察立即吹响了警笛,挥舞警棍禁止他们继续往前,但为首的是两个衣着华贵的绅士,他们骑着马直接向警察们冲了过来,警察们只稍微犹豫,就被他们撞倒在一侧,骑马绅士身之后的人群立即蜂拥而上。
他们是有备而来,甚至还提着喇叭,几个洪亮的声音,在不约而同的喊道:“处死女巫!处死女巫!抓住逃走的女巫!”
女王的护卫队立即冲上前去阻止他们继续靠近车队,还有被允许随行在车队后的绅士们,他们即便赤手空拳,但也敢于挥舞着手杖或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拔出来的栏杆,车闸与这些暴民对峙,也有人抽出了短枪,却被身边的同伴制止了,这里的人太多了,枪声可能会引发混乱。
如他这样想的可不止一个——有人开枪了,分不清是贵族,还是那些前来抗议的民众,一时间在场的人群顿时大乱。无论是前来观礼的,还是向女王欢呼的,又或只是来凑个热闹,甚至于做小买卖的,他们个个都慌了神,不是到处乱跑,就是想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还有一些血气上头的年轻人,甚至跑向了女王的队伍,他们的用意可能是好的,是想要护卫他们的君主。
但问题是,他们的到来不但没有对局势产生好的影响,反而把它往坏的那方面拖了过去,有些护卫性情果断,只要敢于冲击队伍的,无论是抗议的群众,还是心怀叵测的刺客,又或是忠贞的绅士,只要不听呼喊继续接近车队的,不是纵马撞击,就是用剑鞘狠狠地抽打,甚至一些刺剑上也见了血。
他们竭力维持秩序,但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孩子,不,不是孩子,他抬起来头来的时候,那份狰狞与扭曲显然是属于一个成年人的。他灵巧的在马蹄下转来钻去,竟然被他逼近到了女王的马车旁,“去死!女巫的庇护者!”他喊道,声音又尖又高分不清是男是女,随后用力一掷,从他的手中飞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那是炸弹,但那不是炸弹。
它砸在黄金马车的车厢上,顿时臭味四溢,只是一包大便。
正随侍一侧的侍卫长才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另一个护卫——一个半天使,突然面色大变,“快!快!离开那辆马车,陛下!”他的惶恐溢于言表,他已经嗅出来了,这是地狱的味道。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地狱突然违背了之前的承诺,但危险已形成,他们不可能去和地狱问责,商榷,讨论责任归属之后再来处理这件事情。
地狱是半天使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成为女王护卫或是侍女的半天使就和俱乐部成员一样,必须去过地狱——不然的话,如果遇到之前的“投影”甚至被拉入真正的地狱,他们如何能承担得起护卫的工作?
他去过地狱,而且非常凑巧的也曾经嗅到过这种气味。这种气味是著名的恶魔大君之一的别西卜的粪便。
祂最初是异教神明,力量强大,几乎仅次于路西法,所罗门的著作中,把它刻画成巨大的小牛或者长尾巴的公羊。但随着时间流逝与教会稳固,在十八世纪的时候,祂的形态被固定为巨大的苍蝇。
这种东西堆积在别西卜的领地,臭气浓郁犹如实质,普通人踏入这里,不,哪怕只是嗅一嗅都会立即浑身溃烂,这种损伤甚至会波及灵魂,等他们死了,死后的灵魂也是残缺不全的——万幸,除了那些冲入车队的暴徒之外,从女王往下,所有的侍从与护卫都有圣物护卫,只见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白光不断从他们身上散开,为他们驱去看不见的伤害。
子爵夫人身边的女伴紧抓着自己的面孔,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尖叫起来,她的玫瑰念珠在发光,倒是子爵夫人,她身上的斗篷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但她发现,只要她低下头,她就嗅不到那种恶毒
的气味——她将自己卷缩起来,尽量掩藏在斗篷下面,发现连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有看到,在别西卜的诅咒向着四周蔓延翻卷的时候,一道圣洁的金光从天上降下,生有雪白双翼的天使落在女王陛下的黄金马车上,他举起双手,向着上天祈祷,从他身上迸发出的光芒比太阳更耀眼,也比声音更迅速,仿佛就在一瞬间,光就覆盖住了整座广场,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光芒中尖叫与扭动,最后不甘心的湮灭。
人们在恍惚之中泪流满面,他们纷纷跪下,向天使与受到天使庇护的女王大声感恩,事实上,他们甚至不知道,就在须臾毫厘之间,他们差点就死了,不仅如此,别西卜的粪便若是传播出去,伦敦就会迎来第二次大瘟疫。
第478章托法娜仙液(21)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女王高声喊道,自从她登基之后,就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但今天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身边的人背叛了你。”女王陛下的车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近的,周围的警戒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打破,还有别西卜的粪便——这种东西之前应该被某种圣物包裹着掩蔽气息,即便如此,那也是半天使们可以一下子就能察觉到的东西——但所有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知道!但我不认为我会有危险。除了你,我身边还有很多人愿意护卫我,愿意为我献出生命,他们之中也有天使,甚至还有恶魔。我遇到过很多次刺杀,我能够权衡局势,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或许可以,但伦敦会迎来又一场大浩劫。”
“但比起你来,这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人类总是多灾多难。”这句话说的十分冷漠,瓦耶也经不住惊愕地看向女王,而女王只是闭上了嘴,回到椅子前上坐下,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坐下的时候,瓦耶下意识的帮她扶了一把椅背,她看了一眼,她知道自己应该说谢谢。但现在她怒火沸腾,只怕自己一开口说出不是平和的话语而是能够刺伤人心的刀剑。
她之前与瓦耶的争执可能已经伤害到了这个亦师亦友的好人,但她实在无法忍受失去瓦耶,瓦耶对于她而言就有如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投射到地上的第一缕阳光,他揭开了笼罩她面前的萌昧,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成为了现在的君王。但作为代价,瓦耶永远不可能回到天堂了,他被迫留在了这个污浊的人世间,如所有的堕天使与半天使那样,他会坠落地狱,成为恶魔们的玩具和食物。
她还很小的时候,只是高兴于自己终于多了一个可信任的玩伴和朋友。看着瓦伊身上的雪白羽翼日益变得灰白暗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总是拿着自己的手绢给他擦,倒了花瓶里的水给他洗,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那些灰蒙蒙的东西洗干净,直到她八九岁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向坎特伯雷大主教询问此事,而大主教回答她说,这是天使为人类所承受的罪孽,是没法用凡俗中的东西清洗干净的。
面对维多利亚的追问“什么东西可以洗干净这些污秽”,他又说,只要维多利亚继续做一个虔诚的信徒,时刻祈祷,或许有那么一天,天堂会重新为瓦耶打开大门,他会重新以一个纯洁的姿态飞上天空,回到他的同伴那里去。
女王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居然非常天真地问道,“可以让他留在我这里吗?让他的羽翼重新变得雪白,但不要让他回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