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讲理的家伙甚至在人群中占了很大一个比例,往最坏处想,若是让他们得逞,南丁格尔女士的护理事业是否能够继续下去,都在两可之间。
只是有过这么一遭,护士学校没办法再待了。这些女孩子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居所。弗雷德里克倒是提供了几个修道院的地址,他已经和那里的院长联系过了,那里愿意暂时收留这些惶恐不安的女孩们。
但学监迟疑了。
在这个时候,她更愿意相信那些粗鲁不文的东区人,她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这里可能就有他们的女儿,侄女或者是妹妹,但那又如何,她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这些女孩的安然无恙,
何况她扫了眼弗雷德里克身后的警察们,虽然从脸上看不出,但她依然深刻的记得,他们是如何在河对岸冷冷地看着,根本没有想要前来救援的意思——是,她可以理解,这些女孩们出身寒微,甚至不能以寒微来形容,她们的母亲是妓女,姐妹是妓女,祖母也是妓女,她们如果不是来了这里,也是妓女,但那又怎么样,她们也是人,也是生命。
但这些警察完全没有认识到这点,他们觉得自己没错——弗雷德里克.兰姆先生是一个品行高洁的绅士,但这些人只是被迫遵命,叫他们来保护这些女孩们。简直就是叫一位绅士去保护一条赖皮狗,他们怎能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呢?
她不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而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带她们去约翰.斯诺医生的医院。”
弗雷德里克见状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命令警察们将那些或是倒在地上呻吟不止,或是头破血流的男人们抓起来送回西区,等待着他们的将是简短快捷的审讯与牢狱之灾,除非他们的主人愿意慷慨解囊,为他们赎罪。
但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主人,或者是他们的品行值得主人这么做,他们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先生,”一个小队长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您是不是可以等一下……等一会……我是说……有关于报告……”
弗雷德里克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情已经等同于一个小型暴动,不上报女王陛下绝对不可能,首相和其他大臣也会知道。
而在这份报告中,他们当然可以写是警察英勇地拯救了这些女孩,即便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小队长不像其他人那样目光短浅。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但为时已晚。他看到了那些女孩和教师们的表情和眼神,她们鄙视他们,也不相信他们,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如果让首相和女王陛下看到了真实情况,这些小伙子们的前途就全完了。这不是在大瘟疫期间,看到了警察厅好处的人多得是,只要女王陛下或者是弗瑞德利克略微露出点警察厅需要换人,或是增派人手的意思,会有成千上万的自荐信和推荐信塞满警察厅与弗雷德里克.兰姆的邮箱,他不得不为他们求情——虽然他也在肚子里骂他们是个蠢货,他们是警察,女王的警察!这代表着什么?代表他们就和士兵一样,应当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无理由地听从上官的安排,就算上官要求他们去救一条癞皮狗,他们也应该奋不顾身,毫不犹豫地跳进臭水坑。
何况这些女孩们还关联到了南丁格尔女士,南丁格尔女士的护士团要上战场的事情在伦敦也是人尽皆知,她们接下来可能会拯救一个甚至更多个士兵的性命,而这些士兵——不管怎么说,都是英国人,甚至又有可能是他们的亲戚和朋友。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能够用那种傲慢的眼光去审视她们呢?
就算是要审判女巫,三百年前审判的也是又老又没用只能活着浪费粮食的老寡妇!
“不。”弗雷德里克冷淡地说,换了其他事情,哪怕他们只是畏惧暴徒人数过多而不敢上前,这种情况他都可以原谅——在面对另一个世界的恶魔时,他也会害怕,也会两股战战,无法思考。但这些警察摆明了就是出于狭隘的个人认知而不愿向这些女孩们伸出援手,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不但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可以在这里拒绝为一群他们以为的“妓女”效力,那么谁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不会因为另外一些原因而不去服从他或者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呢?
这种情况绝对不可以出现,这些警察们或许还能保有这份职业,但终此一生,不太可能再有向上攀爬的机会了。
小队长失望地垂下了头,但他也知道弗雷德里克.兰姆先生说得没错,错的是他们,或许是因为这个年轻的上官太没贵族架子了,他为人随和,宽容,对每个和他在大瘟疫里过来的小伙子都很照顾,甚至愿意为了他们和其他官员争执……他们,他们或许只是……
只是……
他们只是忘记了这位大人给予他们的恩惠罢了。
第472章托法娜仙液(15)
如果此时上帝打开名为伦敦的玩具屋,从原先名为天空的位置往下偷窥,他就会发现,即便参与到此事之中的半恶魔利维,约拿,弗雷德里克,大卫.阿斯特与北岩勋爵都属于经验丰富,反应机敏之人,可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主谋一拍,又或者说这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主谋早已准备好了种种手段,只等在此时发难。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通过小报画册,甚至一些喜欢耸人听闻的大报都在报道有关于托法娜仙液的事情,每个阶层之中都有流言蜚语犹如雷霆一般迅速的传播。
许多男人第一次回头去观察自己的妻子、妹妹,以及家中的女性成员,这些经常被他们忽略的人,竟然也可以称为可怕的凶手吗?这种认知完全违反了他们以往的认知,简直就像一直养在身边的小羊羔,在你抚摸它的时候突然朝你抬头,露出了它的血盆大口以及白亮的獠牙,这种极具反差感的画面,足以叫人日日辗转难安,头脑混沌——这完全违背了他们在课堂与社会中学到的经验与知识。
只不过一些男人们仔细回想,自己似乎并没有做过值得一瓶托法娜仙液的事情。而另一些男人很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他们几乎是从家中逃跑的,跑到任何一个地方,只要那个地方的人并不认识他们也和他们的妻子女儿没什么关系。
还有一些人,他们仍旧和那位曾经的商人一般坚决地认为,女性是没有这个胆量与能力的。但他们也说,引诱女子堕落的恶魔必须被驱除。
约翰.斯诺医生的医院以及南丁格尔女士所创办的护士学校遭到围攻的事情,也同样是没法遮掩的,毕竟,这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两场声势浩大的暴乱,而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确实有人会怜悯那些无辜的女孩,谴责暴徒——但也有人说,那些女孩原本就是一群来自于东区的娼妓。他们没有说南丁格尔女士不好,也没有说护士不好,毕竟在之前的大瘟疫中,护士也确实展现了她们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德行与魄力——但他们振振有词,如果南丁格尔女士要招募护士,为什么不从那些出身优良,品德无暇的淑女中挑选呢?
她去招收了那些东区的女孩,或许是出于女人的多愁善感,但谁都知道她们七八岁就开始做妓女,十来岁就开始大肚子,她们到了哪儿,哪儿就会变成一个妓院,这简直就像是用一块脏污的抹布去擦拭纯白的盘子或者是碟子,不但没能起到清洁的效果,反而让原本干净的盘子和碟子都脏了。
这种滑稽的说法当然是诚心找事——如果南丁格尔女士能够从淑女中招收到护士——说句实话,她大概率不会选择东区的女孩,毕竟淑女们最少懂得写字和阅读,也能够进行简略的计算,这是他她们必修的功课之一。不像那些东区的女孩,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都需要从头教起。
但可能吗?一个淑女可以从事各种慈善行为。但现在的社会要求她们是最好能够将这些慈善行为局限在捐赠善款这方面,或者也可以去教堂祈祷。但是最好不要亲身或者亲手去做。当一个淑女出现在济贫院、疯人院或者是贫民窟的时候,性情温和的人会责备她们不够体面,不够注意重自身的安全。而那些本性刻薄的人,则会认为她们是想要去寻欢作乐,自甘堕落。
像是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他们的姐妹,或者是女儿去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亲密接触,甚至观看他的裸体,为他擦拭血液和汗水呢?
问题是,然后全听坚信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多半人都是喜欢偏听偏信的,何况又是那样一个刺激和轰动的话题。那些女孩子们的名誉飞快的向着一个深渊滑去。
首先会有人说,暴徒攻占了护士学校,将里面的女孩都拖出来强暴了;而在下一个人的口中,就变成了一群男人跑进了护士学校和那里面的女孩通宵欢乐;第三个人则说,那里原本就是一个类似于妓院的地方——他们承认,这些女孩将来可能会去做护士的工作,但她们也很放荡,不会拒绝任何男人,这简直比妓女还要糟糕,妓女至少还要钱;然后第四个人会说,怎么可能不要钱呢?她们不要钱,肯定还会索取其他的代价;女巫!第五个人坚决地说道,女巫们就会无偿的用自己肉体去引诱虔诚的信众。叫他们堕落,叫他们腐烂,叫他们舍弃原先的信仰,出卖自己的灵魂,这就是她们最好不过的回报啦;而后这种论调必然会引来大批的赞同者,于是又有人说,我听说了那些攻打护士学校的人,平常可都是一些老实的好人呢。他们这样愤怒,肯定是那些女孩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钱财?可能,但应该不仅仅在于钱财,他们应当是不在乎钱财的,应该是更可怕的事情……
最后,再来一一个人给予确认——你们都听说过托法娜仙液了吧。据说女巫们制作了大量的托法娜仙液,她们把托法娜仙液卖给所有有此需要的女人,甚至主动向她们推荐,教唆他们去毒害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从而谋取他们的财产,这样她们不但可以得到钱,还能得到一个或者更多的堕落的灵魂,多妙啊,这可真是只有恶魔才能想出来的主意。
听众们此时必然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小报和画册上面蔓延的有关于托法娜仙液的故事。这些画册制作的多么精美啊,简直可以比得上一本圣经。每个看过报纸的人都能详细的说出,托法娜仙液是何时被发明出来的,里面又有什么成分,制造和出卖这种东西的女巫,因此收获了多少罪恶的灵魂,又有多少无辜的丈夫和父亲受害它曾经在意大利造成了多大的轰动,成百上千的家庭因此覆灭,最后制作和贩卖它们的女巫又如何与帮凶们一起在广场上被民众焚烧。可惜的是,恶魔的阴谋总是无穷无尽。它们曾经在亚平宁半岛四处流荡,现在又来到了伦敦,又要有数不清的男性们受害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她们在那里,如何作恶。
在酒馆、在妓院或者是在咖啡馆和广场上的男人们面面相觑,浑身颤栗。有人说,哎呀,我的一个兄弟明明健壮有力,正值盛年却突然死了;也有人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婆娘是个放荡的女人,而他又是那么的爱,他不愿意离开她,不然宁愿一起去死,可就在不久前,他突然死了,他的婆娘立刻找了一个新的男人;又有人说我认得一个掘墓工,他说原先他多数为女人和孩子们掘墓,现在男性的数量明显的上升了……
是这样吗?是有一双手在摆布那些女人,让她们拿着毒药滴入他们这个主人的酒杯或者是盘子里吗?
从最底层到最上层,每个男人都在怀疑和恐慌,即便是那些自认为没有亏待过家中女性的男人们也改弦易辙,减少在家中用餐的次数,而改在俱乐部,或者是外面的餐馆里用餐,但这还是生活吗?还是婚姻吗?他们是这一家的主人,是所有家庭成员的主宰,现在却要避开这些孱弱无力的女人,像个胆小鬼似的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吃饭休息,无论是他们的自尊,还是他们的钱包都无法支持这种艰难的模式。
他们那不得不回家,但等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家庭中,又因为这份恐惧而变得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他们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每个人,尤其是女性家庭成员,偶尔感觉不对,哪怕只是胡乱猜疑下的不对,也会立即大打出手,他们仿佛想要用坚硬的拳头,凶恶的咆哮,通红的眼睛来证明自己对这个家庭依然有掌控权。
他们的想法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是错的。那些还没有被琢磨到完全失去自我的女性同样在那些小报和画册上得到了启迪。她们拿出了毒药,未必是托法娜仙液,可能只是普通的砒霜,也有可能是马钱子或是颠茄,又或是热油,刀子,枕头……
这些案件的发生,无疑又加剧了之前的那些说法,而在有心人的挑唆下,整个社会都开始对女性重新审视甚至挑剔。
大卫.拉斯特已经在其他报纸上看到了所谓的有识之士提出,女性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不如她们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那样温顺,可爱和纯洁,就是因为接受了太多的教育,哪怕所谓的教育只是在女子学校中所接受的一些基本课程。
他认为现在的男性们对女性太过纵容,允许她们阅读、写作,甚至学习数学、天文、物理这种女性们压根儿不该接触的东西,还有人允许她们成为一个学者,简直难以想象!她们固然聪明,但聪明没有用在正途,也就是没有用在维持婚姻,安抚丈夫,照料孩子与做家务上,就是本末倒置,不,应该说,正与人们所期望她们达到的目标背道而驰。
更不用说,女人本身就是有弱点的。她们天性傲慢,轻浮,目光短浅——在她们只有美貌的时候,都可以凭借着这份美貌制造出许多祸端。而现在她们除了美貌,还有在被人们吹捧起来的所谓才华与能力,她们就更加的不可一世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事实上骄傲原本就是原罪之一,她们原本就很容易受到恶魔的诱惑,如此更是变本加厉。
他在文章末尾居然还一本正经的提出,应当取缔女子学校,取缔任何与女子相关的职业,像护士,文员,服务员之类的绝不可取,大学里更是不应当接受任何女子的旁听,所有的女性都应该被严厉的管教,不应抛头露面。不应该涂脂抹粉,不应该去剧院或者是舞厅,她们应当贞洁顺从,只在房间里做女红,去教堂祈祷,她们应当用头巾蒙住自己的头发,用宽大的斗篷来遮掩身形,以免引起他人的觊觎,导致许多年轻的灵魂只因为偶尔一瞥就堕落进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