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普尔弗马赫医生这么说,估计那个得了伤寒的人距离他不远,也许就是这些死刑犯中的一个,毕竟他是一来到这里,就被立即带到了最底层,他没有与其他罪犯长时间的呆过,当然也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病症。
护士也立即明白了,普尔弗马赫医生的恐惧不是没有来由的,伤寒是一种传染性极高的病症,而且只要他得了伤寒,在没有合适的医疗与照顾的情况下,几天内就会丧命,甚至不用等到出庭受审,被送上绞刑架。
“我给他买个房间。”护士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受害者的家人也更愿意看到他得到正义的审判,而不是以一个清白无辜的姿态上天堂。”
马文男爵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当然,夫人,当然可以。”这时候他将一直夹在胳膊肘下面的册子啪地一声打开,递给护士,护士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犯人的名录,或者是记载着他们案情的备忘录。没想到一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显然经过多次翻看而卷起的纸张和印得整整齐齐的项目以及收费。
进了监狱,几乎什么都要钱,但像这样将这些条目一五一十,整整齐齐的列出来,在后面明码标价,一副童叟无欺的行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或许是因为护士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别这样看我,”马文男爵骄傲地说:“我可不是那些贪得无厌的暴发户,您看吧,这里的每一个条款都沿用了快一年,我从来没提过价,也没加过名目,每个人看了都要叫好,都要感谢我的公正,仁慈。”
可不是嘛?这本特意印刷出来,就像是餐馆菜单一样的行贿用文书确实非常得详细,他甚至体贴地标明了各种常人无法想象到的细节。譬如说:镣铐要摘,摘多久,摘一半,还是全部摘下来,是穿着衣服戴还是不穿衣服的,手铐和脚镣又是不同的价格。
犯人需要衣服吗?如果他不想赤身裸体的话,从家里面带来衣服是一个价格,由监狱提供衣服,又是一个价格。这些衣服甚至还包括了用料,式样和裁缝的名字,护士甚至在上面看到了某个非常有名的裁缝,她疑惑的抬起头,“难道进了这座监狱的人,还会请这这位裁缝做衣服吗?”
这里又不是巴士底狱,或者是伦敦塔,不会有有权有势的人被投入这里。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马文男爵回答说,“总有些人认为自己只是一时遭了难,很快就会峰回路转。”也有可能是为了威慑监狱里的人,从马文男爵到狱卒,再到可能的舍友,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可以不去考虑之后的事情,护士不由得在心中摇摇头,她继续往下看。
房间里需要家具吗?
如果有床要什么样的床垫,需要几张床单,要三角柜吗?要餐桌吗?要写字台吗?要笔吗?要墨水吗?便桶几天倒一次?
监狱里提供热水,一加仑的热水是多少钱?三加仑的热水又是多少钱?需要照明吗?蜡烛或者是油灯,灯具是放在外面,还是放在里面?
这个可是很有讲究的,毕竟有些犯人发了疯,真的会把自己烧掉。如果想要放在里面,那个价格几乎可以在外面买下一整座蜡烛铺。
监牢里的房间也有讲究,是朝着东还是朝着南,比较喜欢阳光,还是月光,叫人惊讶的里面居然还有一项鸟儿喂食费,“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男爵解释说,有一些囚犯在监牢里呆的烦了,就会想用面包屑喂喂外面飞过的鸟儿,“我们这里的餐费……”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当然很贵,囚犯们可能吝啬于用自己的饭食去喂饱一些动物。但如果他们有这个需求,监狱里可以提供一些玉米粒或者是小麦。
再往后看就是一些人际往来要求,简单点来说,就是如果他们需要朋友来探望,妻子来照顾,这些也都是明码标价的,只是价格也一样叫人咋舌。
护士匆匆看完了整个账册,只觉得头昏脑涨,毕竟这里的灯光简直就是聊胜于无,就算有两个狱卒为她举着煤油灯也实在是太暗了,而且这里的气味实在是令人无法忍受,她匆匆说:“能换上面的房间吗?”“这个不行,”马文男爵坚决地回答说,“您看,”他指着从与他们的来处相反的一条通道——他所指出的那条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居然显得非常平整,上方还吊着几盏煤油灯,只是没被点起来,两侧的牢房似乎也空置着,它的长度可能只有三十尺,或是四十尺,但一股阴冷和污秽的气息正不断的从通道的尽头溢出来。“上帝。”护士喃喃地说道,她在战场上遇到过食尸鬼,也曾经被恶魔袭击过,亲眼看到过地狱之门如何打开,这个通道给她的感觉就类似于最后一种,但没有那么强烈。
“从这里走出去,就可以直接走到后面的刑场,犯人们将它称之为死亡之路,所有的重刑犯都被关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报应来临。这点无论你给我多少钱,都是没法改变的。”
“那么给他一个干燥的房间,大一点的,距离病……不,距离他不想见到的人远一点的。”
马文男爵这回点了点头,“当然可以。然后呢,还有什么要求吗?”
“给他一件体面的衣服,给他一点吃的,给他水。总之让他过得像是一个人,审判还没开始,他还不是个真正的罪犯。”
马文男爵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好的,还有吗?”
“我们还能再来看他吗?”
“可以,但请让我提醒你一句,伯爵的家人可能派了人留在了监狱门口。您的探访可能会被他们认为你与这位先生是同谋,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利维插话道:“他的妻子很爱他吗?”那么强烈的憎恨与反感?此时的婚姻中貌合神离的夫妻实在太多了,多少丈夫和妻子在配偶去世的那瞬间感觉到的是轻松和愉快。
“或许是吧?他们可以称得像是一对璧人哪。”
护士与利维的造访带给了马文男爵大约五十金镑左右的可观收入,他心满意足的收下了这笔钱,同样也也如约改善了普尔弗马赫医生的居住条件——事实上他说的也未必全是真的,这完全就是他的敛财手段,但被他勒索的人能说些什么呢?看着自己的亲友受罪,或者说我不认为受害者的家属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要求对质吗?
为了这份额外的收入,马文男爵决定今天晚上他要吃烤烤圃鹀,他正打算叫仆人先到他所熟悉的那座餐馆里去告诉老板,毕竟这道菜要准备很长时间——此时又有一个狱卒叩响了他的门。狱卒说,一个犯人突然死了,“谁?”
“那个打老婆的,他把他的妻子打成了一只鼻青脸肿的猪。”
马文男爵还准备找个空闲时间找找这家伙的麻烦呢,他身上没什么油水了,只要确定监狱外没人再在乎他了……他就只需要考虑怎么最大化地利用这个废物就行。
“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为什么卡住了喉咙,我们不确定,他老婆擦了点药水之后就回去服侍他了,给他洗了衣服,打扫了房间,又给他带了一道炖鱼汤,或许是被鱼骨头卡住了,总之的是个倒霉透顶的家伙,我们才打开门,他就翻了个白眼,咕噜了一声死掉了。”
“等我翻翻他的资料,”男爵找到了罪犯的名册后,翻开来看了几遍,确定这个男人的确没什么用处了,他最后一个债主早在半年前就不再来监狱了——他原有一个小店铺,还有一座公寓,但这些都随着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后,被飞快地挥霍光了。
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理智与道德,不,或许他原先就是这样的人,“他老婆怎么样?”
“他老婆完全傻了,”狱卒猜到马文男爵士在问,是不是他老婆下的毒,“看上去不像是中了毒,他的嘴唇没有发乌,没有呕吐,口鼻也没有流血。何况……”如果不是真的很爱他,他的妻子不至于会跟到监狱里来,虽然监狱里允许妻子陪同丈夫一起坐牢,但能够持之以恒那么久的,还是少数。狱卒不由自主的为那个可怜的女人说话,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拼命干活,想要为自己的丈夫清偿债务。
倒是她的丈夫,一直在揍她,有时候指责她放荡,有时候说她懒惰,反正两三天总有那么一回,这次有点狠,但看她的反应似乎也没有什么怨恨和抱怨的意思,何况毒死了她的丈夫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从此之后,就要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了。
在伦敦,一个单身女人,除非她是护士这样出身名门,又有着许多朋友和自己事业的女士,一般女人不是要马上重新找到一个丈夫,就是得去做妓女。毕竟在伦敦最多的都不能说是老鼠,只能说是人,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找到工作的。
她或许可以回到乡下去,在乡下的情况也不会比伦敦更好。一个又穷又丑的女人在什么时候都是任人欺凌的对象,要不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女巫审判,。
“让他的妻子缴一笔钱,把他的尸体领走吧。”马文男爵说。
那个女人雇了一个人,让他推着木轮车,和她一起将丈夫的尸体搬到了车上,而后他们出了监狱的大门,走了一段路,在黄昏时分来到了一个偏僻的码头,在那里,他们沉默的将尸体倾倒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泰晤士河里又多了一堆大垃圾
女人按照之前商定的那样,给了对方一笔几个便士,拉了拉披肩,拢了拢头巾,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向了远处。
第442章倒霉的医生(5)
马文男爵怀抱着遗憾的心情,在小名册上划掉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只庆幸在这之前已经将这个男人榨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他的妻子来这么一出,过几天他也要收缴他在监狱中所有特权把他扔到最底层去和那些死刑犯作伴。
没错,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个男人在被所谓的鱼骨头卡死之前,强壮的就像是一头野牛,但狱卒这么说,他的妻子这么说,其他的犯人这么说,那么他何不从善如流呢?监狱长也不是刻意一手遮天的,虽然利维时常开玩笑说他就是纽盖德监狱的上帝——但没了那些下等人,还要他巨细靡遗事必躬亲吗?
现在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期待那道美味的烤小鸟了,可惜的是,他没能等来烤小鸟,倒是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