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她是个吸血鬼吗?”医生惊讶的问道,“但你和她有过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他卡住了,他实在没办法当着一个丈夫的面询问这三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很遗憾,他们确实是我的孩子,但他们继承的是属于他们母亲恶魔的那一面,丝毫没能因为我而得到上帝的宽恕。”梅森先生神情阴郁地说道,“没错,诸位,我的妻子是吸血鬼,而她生下的儿女也个个都是吸血鬼。”
“你有三个孩子,”一直沉默不语的作家突然插进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个吸血鬼的?”
“在我第三个孩子降生之后。”
“第三个?”有这种疑问的,可不单单只有医生一个人,一对夫妻要到第三个孩子降生,丈夫才意识到他的妻子可能不是一个人,这可能吗?“当然可能。”梅森先生的面孔掩藏在黑暗中,但听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愧疚不安的地方,“我和大部分绅士一样,缺乏敏感的心思与锐利的眼睛,”他说:“我尊重我的妻子,但很抱歉,我不爱她。我们的婚姻是一双交易,我们签订了契约,我跟着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在第一个孩子降生后,我这可以动用她的嫁妆为自己谋得一份前程。但乔慕利的家长拒绝兑现,因为第一次降生的孩子是个女儿。
他的父亲那时候他还活着,希望看到外孙的出生,他给我加了筹码,我承认,我被这份很不错的回报诱惑住了,我答应了他。而后在第二年,我们就有了一个儿子,在这时候我已经对他们有些不耐烦了。诸位,当你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妻子,你或许还能忍受。
但若是那个妻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呢?她吃带血的肉,还会饮用鲜血,她将整条鱼全部搅碎,然后喝掉,她经常生病,生病了就要放血,她还总是拉着窗帘,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她的房间都是又闷又热又压抑,她也不喜欢我。每次上床我们都像是受人操控的木偶,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机械地运动,而她的父亲和兄长也允许我出去找乐子,惠特比并没有什么好的妓院,我也只是和几个女人逢场作戏而已。本来到了第三年,我就觉得难以忍受。但这时候她居然又怀孕了,怀的就是我们的第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出生后没多久,我已经决定不再忍耐,我计划着要向他们说清楚,然后离开惠特比。”
梅森先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他也感觉到力有不逮——此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哀嚎,发出这声哀嚎的正是那个年长的雌性吸血鬼,她愤怒地瞪着梅森——只是一种感觉,房间里的光线并不容许人们看清楚它的面孔。
梅森先生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事实上,那时候就算不是动用我妻子的嫁妆,我手上也已积攒了好一笔钱,我满怀雄心,野心勃勃,打算在伦敦或其他地方为自己挣一个前程出来。但就在那天,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在我妻子的房间里,我本来不想管——先生们,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叫一个父亲对他几乎没碰过几次面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真情实感呢?
但那时候我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我也有那么一点父爱在身上,我向她的房间走去,推开了门,房间里依然黑沉沉的,点着蜡烛。但那时候无论是她的仆人,还是她自己以及乳母都不在房间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老乔慕利先生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场意外导致了他后来的死亡,他们都跑去看望他们的父亲了。
我看到了婴儿,他在哭泣,我就把他抱起来,心想我应当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我把他抱了出去。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阳光强烈到你看向每个地方都是明亮的,我把他抱到了花园里,摘了一朵玫瑰,希望这件新鲜的事物能够遏止他的哭泣。
但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没多久,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斑,紧接着就是水泡。你们没有亲眼看见,是很难想象那个场景的,仿佛就是一瞬间,我怀里娇嫩可爱的孩子就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他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刺耳的尖叫,襁褓被我扔在了地上。
他,它从布料里挣脱出来,遍体水疱,在拉扯下破裂,渗出脓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婴儿的嘴巴能够张到那么大,而它没有牙齿的嘴里也几乎都是溃烂的痕迹。我不确定我是否看见了獠牙,但那颗孤零零的牙齿肯定不符合普通婴儿牙齿应有的长度和大小,我怕极了,当即跑到马厩里拉了一匹马,从这里一直跑到了新城。
我究竟是在和一个怎样的怪物同床共枕,又怎样让她诞下了三个小怪物呢?等我清醒过来,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走的太急,没有带上我的钱包,我的身上只有空落落的一套衣服和我的马——我想过去圣玛丽大教堂,旋即又改变了主意,不为别的,先生们,你们可以感觉到我不信心他们,你们也不该信,”他比划了一下:“它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三百尺,教士们当真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所以我想,我可以用我的马换一张蒸汽机车的车票,这是我犯过的最大的一个错误。我实在小看了乔慕利家在惠特比长达数十年的经营。我找了一个掮客,他满口答应了我的请求,但等我走出酒馆,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乔慕利家族的那两兄弟就突然跳了出来,带着几个人把我抓了起来,他们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并且声称我发了疯。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在老宅里做了近十年的疯子。”
第400章吸血鬼(4)
说到这里,梅森先生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确实,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说,他等于是在这座老宅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十年。在这个漫长的噩梦中,他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野心、名誉、自由——他的妻子并不将他当做一个丈夫尊重,他的孩子也将他看作了一个麻烦的陌生人,他或许有很多次得救的机会,这也因为乔慕利家族在惠特比的一手遮天,他始终没有成功逃离这个魔窟。
接着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吸血鬼们混沌不清的咆哮声和人们的呼吸声,他才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当然,”他说:“还是有一些人愿意同情我的,也正是这些人给我的帮助,我才没有在绝望和痛苦中选择自杀。
我坚持到了这一天,或许你们要说我薄情寡义。幸灾乐祸。但于我而言,乔慕利家族的家长与他的兄弟就只是看管我的两个狱卒。他们的死亡虽然不是我导致的,但发自内心地说,我也没有办法为他们哀悼。他们的死亡可以说是是投入地狱的一缕阳光,我得救了,而那些被他们庇护的……”人们听见了梅森先生的笑声。
“请打开窗帘吧,让我的客人们看看乔慕利家族庇护着的三件‘珍宝’。”管家——他当然不是乔慕利家族原先的那位管家先生,他对梅森先生的命令无条件地遵从,立即走上前拉动了一根绳子,随着滑轮的转动,厚重的窗帷缓慢地下降,阳光立即从四扇小窗子里直接投射到房间的中央。
这种设施很难说不是为了吸血鬼们而准备的。或许早在梅森先生之前,这里就囚禁过不少可怕又狰狞的怪物。而随着光线逐渐充满房间,吸血鬼们也渐渐暴露在阳光下,铁链叮当作响,他们在发狂般地挣扎,只听铁柱都在因为怪物的挣扎哐当作响。
一些胆小的人,譬如医生先生,甚至忍不住更往后退了一点,只不过他的身后就是墙壁,想退也实在是退不了多少,“天啊,这是什么啊?”医生忍不住喊道,也不怪他发出这样的疑问,最初房间里只有蜡烛的时候,人们能够看到这三个吸血鬼。但在光线极其匮乏的空间里,他们是看不到任何细节的,只能朦朦胧胧的感觉到有三个骇人的生物被束缚在这里。但现在整个房间是那样的明亮,而主要的光线又集中在吸血鬼身上,他们可以将它们看的清清楚楚,一览无余——这三个都赤裸着,这点他们早就知道了,也没有毛发,但他们弄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它们是有皮肤,只不过——每一寸皮肤都是红褐色或是鲑鱼红色的,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瘢痕,密密麻麻的水疱,犹如婴儿小口般的皲裂,黏腻变色的溃烂面,几乎没有一点平滑完整的地方,才让他们误以为这三个吸血鬼身上没有皮肤这种东西。
但现在他更希望他们是被剥了皮的,不管怎么说,被剥了皮之后的人体组织看上去虽然狰狞可怕,但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那么恶心,它们的眼睛也似乎完全隐藏在了这深深浅浅的红色里,要努力辨识才能找到那两颗圆滚滚的珠子——每一双眼睛都是赤红色的,混沌的,甚至找不到黑色的瞳孔,泪水混合着血水从深深凹陷的眼窝中流出来。而在这些东西里勉强可以还有点原先模样的,大概就是它们的牙齿。
医生很注意保护自己的牙齿,他也很骄傲于自己有一口洁白干净又整齐的好牙齿。但他也见过因为没有好好保护而发黑烂掉的牙齿,又或是因为职业原因——譬如说那些在火柴厂工作的女工那样,因为解除了磷而变得畸形的牙齿,但这些看上去都没有吸血鬼的牙齿来得可怕,它们又尖又长,完全超出了人类应有的范畴,牙缝间满是血肉,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的。
他们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也是又尖又长,不是抓挠着铁柱,身体,就是抓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最有力的证据也已经呈现在他们面前了。
一个普通人类在看到阳光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感到舒服,心中快活。阳光能够给人们带来热量,也能带来光明,谁会拒绝上帝赐予人类的最大的恩惠呢?但吸血鬼就不同了,窗帷一被打开。阳光照在它们身上,它们就惊恐万分的嘶喊起来,你甚至能够听明白——它们正在喊着,“不!不!求你了!”
它们的声音混沌不清,倒也不全是因为阳光的关系,或许是为了避免它们咬人,那些人在它们的嘴里卡进了一块类似于给狗,或者给马使用的口衔,它很好的避免了这三个吸血鬼合拢嘴巴,叫獠牙深深的刺入人类的血管里。
而阳光一旦照耀到他们身上,他们的皮肤就重新发生了新一轮的溃烂。虽然不如教士们所说的那样冒出白烟甚至起火,但也能证明阳光确实可以对吸血鬼造成危害这一说法。
侦探谨慎地数了数:“梅森先生,您之前说您有三个孩子……”他的妻子,他的长子,还有一个应该是他的长女。那么他的小儿子呢?
“很遗憾,他还在外面。”梅森先生示意管家拉上窗帷,吸血鬼们的嚎叫渐渐的低沉了下去,人们才能听清楚他说话,“我的人还在追捕他们,我想也只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妨回房间再谈吧。”
——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将这件事情公开宣扬出去了吧。虽然这桩婚姻是建立在欺骗上的,但不管怎么说,她仍旧是我的妻子,而那三个小的……也都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们正在这个年代,如果是在三百年前,这里的人完全有理由将我和他们一起送上火刑架烧死。”
“何况,”梅森先生接过管家端来的一大杯烈酒,一饮而尽:“乔慕利家族的分支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十年,很多人和他们有着数不清道不清的关系,而这些人也并不都是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我不相信圣玛丽大教堂的教士们,也不会相信惠特比的治安官和其他人——事实上从我出逃的那一天,我就该知道了,这里都是他们的耳目与眼线,我能够脱困,甚至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聪明或者是多么的有能力,只是因为一桩巧合,对我而言极其幸运,对那些吸血鬼来说极其不幸的意外,”他居然还笑了笑:“乔慕利兄弟大概也没想到,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次再寻常也不过的出航,只是事情总有万一,他们遇见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而这场风暴将他们卷入了海底,等人们在海边发现了沉船的残骸与他们的尸体后,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寻求了几个我可以勉强信任的人的帮助。
他们良心未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让他们相信可以得到一笔极其丰厚的回报。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得到了……”他举起了杯子,管家又给他倒满了酒,其他人也是,“得到了我早该得到的东西,连带一些利息——我更换了我身边的人,因为我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知道乔慕利家族一直在豢养吸血鬼,甚至家族成员就是吸血鬼的事情。
然后我招募了一些人,他们帮助我将老宅里的吸血鬼囚禁了起来……”
“只是囚禁?”侦探不赞同地吱了一声。
“你要我怎么办呢?虽然他们对我十分的残忍,”梅森先生满怀怜悯地说道,“我也并不爱我的妻子,但我至少还有一个丈夫和父亲应有的责任心,哪怕他们都是一群怪物,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去杀死他们——至少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把他们永远的囚禁在这座宅邸里,和我一起度过剩下的岁月,”他看了一眼众人,“当然我并不会提供人类的血液给他们,他们或许会饿死,但我终究还是一个人类。但或许他们依靠着动物的血也能存活,我也是这么做的,他们一直表现的非常平和,我以为……”他抬起头,闭上眼睛,“他们成功地骗过了我,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样下去——但我没想到,或许是吸血鬼的诅咒,我的身体突然毫无理由地迅速衰弱,我找了很多医生。但每个医生都说我已经没多久可活了,几年或是几个月……”他带着一种古怪的,不甘的,微妙无比的神情说道,“当我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就打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一定要将他们带走,免得他们为祸人间。”
侦探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们是猜到或者是探知到您的想法了吗?”所以他们才会不顾一切的逃走。
“逃走。”梅森先生冷笑了一声,“若是只是逃走那就好啦。我虽然有点责任心,但我的责任心还没有达到这种地步——既然惠特比的人对乔慕利家族以及他们的吸血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为了一些微薄的利益。我也没有理由为他们坚守到最后一刻,是吧?但很显然,他们更想要报复我,想让我感到恐惧,忐忑不安,所以他们先袭击了我身边的人,然后是我的爱人,”他语调缠绵地说道:“可怜的蜜糖……我原先只想给他留点属于我的东西——他们袭击了我们,却放过了我,在逃离之前的匆匆一瞥中,我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眼中的嫉妒与仇恨,或许她还真是有点爱我吧。”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嘲笑,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那个吸血鬼。
“不过很显然,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将我拖入地狱的。”
第401章吸血鬼(5)
“那么您相信他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