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女士看着利维,他微笑起来,似乎正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听见了一声尖叫,仿佛只在一瞬间,半恶魔重新变回了她的小女仆,他迅速的吞下嘴里的奶酪,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宽大的裙摆,一把拽起了南丁格尔女士,“好戏开场了。”他低声说道。
半恶魔当然不会搞清搞错声音的源头,何况这个声音距离他们本来就不远,就在他们的脚下——老宅的两层是客房,但一层也有几间单独的房间,主要是给管家之类的高级仆人或是普通客人暂住的——这里的普通客人是指客人们的同伴,像是律师的秘书,私人侦探的助手之类的。
这位先生——也就是律师的秘书,房间毗邻男管家的房间,他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偶尔出来散散步,三餐和男管家一样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用。本来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休息了,但突然之间,律师想起了还有一份重要的文件,需要秘书帮忙草拟。于是他叫了仆人把秘书喊上来,结果仆人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后来他又大喊,也是一样,
一阵喧扰后,管家拿来了钥匙打开了房门,结果就看到这位先生只穿着衬衫和长裤,仰面倒在床上,大张着嘴和眼睛,死了。
第392章挖掘(7)
梅森先生新雇佣的管家或许对这个主人,对这座宅邸都没有什么忠诚之心,但一个管家必须有的素养他还是有的,一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叱喝所有的仆人们闭上嘴巴,除了他允许留下的两个男仆之外全都回自己的房间,不允许在这里探头探脑。问东问西,他在这里还是有些权威的,老宅的仆人们带着一丝兴奋与惊恐之色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想必他们在回到房间后,还是会就这件事情讨论个不停,但这就不是管家能够管到的事情了。
他叫一个男仆去通知梅森先生,另外一个则去通知另外几位客人,他也看到了利维,眉头一皱,很想叫这个过于活跃的小女仆滚出房间,但此时南丁格尔女士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她在医院和战场上积累下来的经验,可不是贵女们用来装饰自己的丝带和脂粉——管家一时间甚至无从着手,他不能驱逐她,更不能呵斥她,他甚至还要退后两步,竭尽全力寻找将这位尊敬的女士劝离这个地方的说词,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来,“拿我的那个箱子来。”南丁格尔女士对利维说道,利维立即轻快的穿出了人群,不过几分钟就从南丁格尔女士的房间里拿来了她那个小巧但齐全的医药箱。
“这位……”管家上前,还想争取一下。
“她是我的助手。”南丁格尔女士说,管家不由得露出了沮丧的神色,幸而此时另外几位客人也都走了下来,还有梅森先生,陪伴他的就是那位医生先生,他的那个电皮带还挂在梅森先生的身上。看来他们之前正在梅森先生的房间里做所谓的电击治疗,医生一见到房间中的状况,也当仁不让的上了前,他和南丁格尔女士一样,只掠过去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没救了。
虽然有人嘲笑他说,比起医生来他更像是个商人,但他确实是个医生没错,他见过那些死去的人——利维举着蜡烛,南丁格尔女士与医生一起检查了死者的眼睛,按压了他的颈动脉,医生还俯身去嗅闻了死者的嘴巴和鼻子。据说一些因为服毒或者是某种胃肠疾病的人,鼻子和口中都会散发出一股强烈得叫人难以忘记的古怪气味。
他认认真真的嗅闻了一遍,相当专业。随后,他抬起头来向南丁格尔女士,还有其他人摇了摇头,表明这位先生的死因并不是因为中毒——无论是药物还是食物。“我们要为他做全面检查,这里最好不要留下太多的人。”医生说,这就相当于一个逐客令了。毕竟,接下来他们可能要脱掉死者的衣服,检查他身上是否有枪伤,刀剑伤,窒息痕迹,或者是毒物咬出的伤痕或是可能导致死亡的骨折等等——因为需要死者赤裸,为了表示尊重,这里的人当然不能全都聚集在这里,像是在观赏一场好戏似的围观。
管家快步走到梅森先生身边,向他诉说了医生的请求,梅森先生环顾四周,作为老宅的主人,他肯定是要留在这里的。而这位先生是律师的秘书,律师不可能置身事外。接下来就是那位私人侦探先生,他让他的助手暂时离开,但他自己坚持要留在房间里:“如果这是一场谋杀,”他捻着两条翘起的胡须威严地说道:“就是我需要履行义务与职责的时候了。”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是有那位芭蕾舞男演员,还有刚从外面回来的作家先生了,作家先生面色苍白,嘴唇青紫,似乎被这个噩耗打击到无法反应,就连举止都带着几分惶恐。
那位男芭蕾舞演员,戏剧团团长倒是露出了相当冷漠的神情。他在临走的时候,还记得在梅森先生的肩膀上微微一压,俯身在他耳边说,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召唤他——也不知道是出自于“职业习惯”,还是对金主的谄媚,反正私人侦探先生是冷哼了一声。
这里的人恐怕没几个能对这位演员先生保持尊重,虽然将自己的情人列入继承人行列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儿,但一个男性情人……至少在表面上,这属于一桩很难被宽容的事情,
事实上,这个可能只有九英尺乘九英尺的房间在挤进那么多人后,还是显得极其窘迫。管家在为他们打开窗户之后也不得不退了出去。不然的话,站在床榻两侧的南丁格尔女士和医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动作。医生瞧了一眼南丁格尔女士:“我们开始吗?”
与人们想象的略有不同。在这个时代,虽然在有关于男女之事的道德规范上有时会极其严苛——譬如说一位女性与一位男性,若是因为各种意外或者事故在外面单独度过了一夜,那位男士就应该承担起责任与这位女士结婚。但这种规范,若是落在医生和患者身上又有很大的不同——举个简单的例子,此时的女性多数都罹患着歇斯底里症,,这是一种男性强加给女性的病症。一般而言,女性有抑郁,愤怒或者焦躁的表现时,无论为了什么,都会被他们粗鲁的归结到这个病症上去。而男性医生治疗这些女性患者的方法,居然就是对她们进行安慰。对,就是那种私密的安慰,让她们在床榻之间得到欢愉,抵达顶峰,借由这种快乐来平息她们的不满……
这种做法,现代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但此时确实是一种非常可行性高且流行的治疗方式。无论是医生还是接受治疗的患者,都不会被认为在道德上有什么瑕疵。而换个角度说,女性医护与男性患者的接触,也同样获得了人们的宽容——上层社会对南丁格尔女士的一些非议,也只是集中在她不该以一个贵女的身份去服侍那些卑微的士兵。如果她照料的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先生,人们或许还不会有那么多的反对意见。所以,即便南丁格尔女士在战场和医院辗转过多年,亲手照料过那么多的伤员,给他们换衣服,清洗身体,包扎伤口,却丝毫无损于她熠熠生辉的品德,迄今为止,依然有不少同阶层的绅士向她求婚,希望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妻子,只不过,南丁格尔女士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事业,拒绝了这些求婚罢了。
医生的询问也只是一个提醒,南丁格尔女士点了点头头,医生就手脚快捷的将死者身上的衬衫揭开,里面是一件类似于长内衣,他直接将它剪开。事实上,他们已经看到了在这位年轻人的脖子上,更准确地说,在他的动脉大血管上留着两个尚未完全收缩起来的创口,圆形的,还流着血。
“颈部有伤口。”医生低声说,随后就迅速地检查了下去,双臂,胸部,腹部,最后他褪下了死者的长裤与内裤。他检查了对方的私处,那里是干净的,没有受过打击,也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死者没有穿鞋子,赤着脚,可能马上就要就寝。但医生在对方的小腿上发现了一些红色和青色的淤痕,非常新鲜——他比了一下床的位置,可以确定死者可能原先站在床边,一股很大的力气将他撞倒,让他的胫骨撞在了坚硬的橡木床架上,才会产生这些伤痕。
他们又将他翻了过来,又在死者的肩胛骨位置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摩擦伤。这些擦伤像是在某种粗糙的表面摩擦出来的,南丁格尔女士指了指枕头边的靠垫,这个靠垫原本是放在椅子上的。或许是因为这位先生想要在临睡前看看书,或者是习惯了高枕头,才会将这个靠垫转移到床头,他被打倒在床上之后,有人用很大的力气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的肩胛骨在靠垫上摩擦,靠垫是柔软的天鹅绒没错,但它的流苏是粗短的金银线,与现代的所谓“金银线”不同,此时的金银线货真价实,才会造成这些擦上。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几乎就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伤痕了。“等等。”南丁格尔女士突然说,她轻轻的拨开了死者耳后的头发,发现里面有一些轻微的肿胀:“是什么?”
那位私人侦探几步走上来,他掏出一把匕首划掉了那部分毛发,然后仔细的看了看,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像是一个人曾经用力的掰过他的脑袋。”他的视线往下滑落,脖子上的那两个伤口几乎是这位年轻男性身上最为致命,也是最为显眼的痕迹,他忍不住去触摸了一下它们,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火柴,抽出一根火柴梗,捅了捅那两个小洞,发现火柴梗能够轻而易举的探进去后,他轻轻地诅咒了一声:“这是动脉还是静脉?”他嘶哑着声音问道,不是他分辨不出来——如果是动脉的话,那么这里早应该是四处鲜血淋漓,人类的动脉被切开,或者被贯穿之后,南丁格尔女士医生还有私人侦探都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滚热的血液可以从地板的位置一直喷射到天花板,但这里居然是干干净净的,除了床榻和死者身上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血迹。
血去了哪儿?
“把它剖开看看吧。”私人侦探毫不留情的说道,“看看他身体里还有多少血。”
“您是在说什么啊?”律师忍不住喊道,“您是在说他……他是被吸血鬼杀死的吗?”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吸血鬼这玩意儿,”私人侦探说,看来这里的人也都听说过惠特比的恐怖传说,私人侦探烦躁地将一根雪茄咬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当一样东西看起来像块奶酪,吃起来像块奶酪,闻起来样也像块奶酪,那么它就是块奶酪。同样的,若是我们发现这两道伤口确实贯穿了这位先生的动脉大血管,而他体内的血液也有很大一部分不知所踪,”他扫视周围,“我们又提不出其他证据,证明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虽然我也很想说那就是危言耸听,但也只能承认是吸血鬼所为。”
第393章挖掘(8)
私人侦探的提议最终还是遭到了否决。首先是这里的主人——梅森先生坚决的认为世上根本就没有吸血鬼这种东西,“吸血鬼原本就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罢了,”他用那种虚弱而又冷淡的声音说道,“或许你们要说,早在一百年前,惠特比就有有关于吸血鬼的传说,但我认为那时候的惠特比只是遭遇了一场迅猛而又未知的瘟疫罢了,他们没有医生,也没有药物。面对愚昧而愤怒的民众教会唯一能够采用的方法,就是寻找去替罪羊,他们将病人和死者一起焚烧掉,而后宣称他们是女巫和吸血鬼——当然,最后他们成功地用这种方法遏制了瘟疫的传播。但对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传说的起源。可如今若是还有人相信这种无趣的怪闻……”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能猜到,那后面接着的肯定是一句刻薄而又尖锐的评论。
私人侦探看向他们之中唯一的神职人员,“您觉得呢?”
神父笑了笑,“我不得不说,教会从来没有承认过有吸血鬼的存在。”
律师也不同意,“他是个好小伙子,跟了我很久了,”他似乎想要上前去抚摸一下那个年轻人的额头,却因为恐惧而停了手:“不,我不想让他遭遇那些事情。先生们,我曾经观赏过解剖表演,我知道所谓的检查会让它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他坚定的摇摇头,“我觉得这应当是一场谋杀,一个残忍的罪犯试图通过荒谬的传说将罪名转给莫须有的恶魔,”他诚恳地对侦探说道:“我觉得我们之中您才应该是那个足够理智的人。”
私人侦探沉默不语,利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现在怀疑这位私人侦探可能也在以往的工作中接触到过另一个世界,所以他才会马上提出罪魁祸首可能是个吸血鬼。就像他说的那样,人类可以完成这样的谋杀吗?或许可以,但要知道现在距离晚餐时间也不过两三个小时,而这位受害者身上几乎没有经过剧烈挣扎留下的伤痕,房间里也没有厮打的痕迹,管家的房间与这个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晚餐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却也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响。
但如果说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精怪,从窗户外跳进了房间,一把将毫无准备的秘书先生按在了床上——利维很清楚这种精怪能够爆发出多大的力气,它们只需要一只爪子就足以让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动弹不得,它将他的头按在了靠垫上,而后俯下身去,伸长脖子,咬住了他的大动脉,吸取了他身体里的大部分血液。
没错,人类如果需要知道这究竟是吸血鬼干的,还是其他的缘故,还需要进行解剖与探查,但一个半恶魔——他在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气,还有那具名明显不再那么“美味”的躯体,让利维来说,它就像是一块新鲜,但是被放了血的肉。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让死者安息。”梅森先生带着一丝倦意,慢吞吞的说道,“我可以为他提供一块墓地。”
之前没有在教堂后方的公共墓地中找到乔慕利兄弟的墓碑,利维就在猜测乔慕利家族是否也有属于自己的长眠之地?确实有,而且就在老宅之内,曾经修道院的菜地,现在是一片阴郁的山毛榉林地,因为乔慕利家族将这里作为自己的祖宅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长,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不少空地,第二天,在神父的主持下,众人为这位不幸的死者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葬礼,梅森先生还特意提出,他额外支付一笔费用作为抚恤,好让律师能够向其秘书的家人交代。
在众人散去之后,利维也趁机查看了那些雪白的大理石上所铭刻的名字和日期。他发现乔慕利家族的主支在离开这里。前往伦敦之前的陵墓与其他的普通陵墓并没有什么区别,顶多较为华美整肃,但在主支离开这里之后,这里就出现了防御吸血鬼的独特装置,铁笼,绳索,木桩——但近些年,这些东西又都不见了……至少因为海难而死的乔慕利兄弟就没有。
那就奇怪了,毕竟按照传闻,吸血鬼是库克船长带回到惠特比的,但看乔慕利家族的行为,这里很似乎早就出现了这些不祥而又危险的生物。
第二天的夜晚,利维举着那根我们熟悉的小蜡烛头,再次走过老宅的走廊,厅堂,甚至于人们的房间里,他在惠特比的老宅里也看到了很多猫头鹰的图案,标志和雕像,虽然它们都很隐秘,一些抽象到人们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作为一个半恶魔,他不可能会对这种象征着吸血鬼的鸟儿感到陌生。
虽然作家先生在利维问起猫头鹰的时候,他给出的第一个答案是雅典娜女神的圣鸟——他说的没错,猫头鹰曾经被誉为雅典娜女神的象征,它象征着知识与智慧,但伴随着罗马帝国的倾覆,多神崇拜被一神教所取代。这位曾经的女神甚至不能如那些力量微薄的花神和春神——后者因为弱小,无能,反而能够在人们的传说中苟延残喘,而不是如曾经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不是被取而代之,要么就是被丑化和边缘化。
这种事情腓尼基人干过,希腊人干过,罗马人也干过。现在基督教徒们这样做也没什么可叫人惊讶的——神明如此,祂们的附庸更是不可避免地被污名化,猫头鹰曾经被人们尊崇与爱护,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词根为鬼怪,幽魂和被诅咒的吸血鬼,被赋予了“在夜间飞行的生物”的含义——在夜间飞行的生物最多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猫头鹰。教士们成功的将猫头鹰这种神圣的鸟类与吸血鬼联系了起来。同时也成功地将猫头鹰的主人,雅典娜女神隐晦的同化成了怪物的保护人。
利维可以确定乔慕利家族的主支并没有将猫头鹰视作象征,他们家族的徽章上没有鸟类,他们也没有祭司的血脉,所以不存在为了崇信异教神明选择了猫头鹰作为家族图腾的可能,也就是说,只有这里,柜惠特比的乔慕利们选择了这种古怪的生物作为自己的标志——而且可能就在这一百来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