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比比安娜.巴里克(下)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面具确实拉平了一些差距,比如说,权利、地位和身份,这些平时用眼睛就能辨认和权衡出来的资本好像已经失去了原先的作用,要在这里如鱼得水,似乎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容貌与谈吐,因此有不少痴心妄想的人想要在这里竭力一搏,看看能不能博得一个光辉的将来。
但要做到这点,实在是太难了,一个阶级有一个积极的深刻烙印,孩子也就算了,已经成年的男女们,很难摆脱自出生来的十几年,根深蒂固盘踞在自己身上的习惯与癖好。
从衣着上来说,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别人来看,就是泾渭分明,譬如说,一个男仆可以借着清洗熨烫的机会,偷穿男主人的衣服,一个女家庭教师也有可能得到女主人的馈赠,但就算可以暂时将华服占为己有,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穿在身上——一个习以为常,司空见惯,而另一个呢,可能只有几分钟或是几小时的时间,两者所呈现出来的仪态与风度怎么可能完全一致?
何况贵族们的工作就是奢侈,他们经年累月,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为各种繁文缛节增添数不清的细节,这种细节甚至不是始终如一而是会随时变化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位贵族女性每天可能要更换十几套衣服——一点也不夸张,确实如此,首先,她们在入睡的时候,会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袍,等到早晨起来,她们要看这一天的安排来决定穿什么样的衣服——宽松的长外套是一种,这种在宽领口绣满了精致的花纹,在腰部做出很多褶皱的细棉布长裙,里面无需穿着紧身衣和裙撑,这是一种极其舒适而又私密的打扮,她们可以在起床到早餐的这段时间穿着它。
但有些时候,她们要接待密友,这一个密友又分作男性和女性,如果只是女性,她们可以直接在之前的长外套上披上一件,有着大袖子的室内用外套,并且戴上无檐帽,若是男性,她们就要换上更为正式一些的晨服,也就是在没有裙撑但有紧身衣的长裙外加上小披肩。
到了下午,她们就要换上需要同时穿着紧身衣和裙撑的圆礼服,这种礼服一般高领,长袖,但袖口无需做成马蹄袖或者是其他蓬松式样的袖子。
这些衣服都只能在房间里穿着,若是她们决定外出,那么还要换上外出服,也就是要在圆礼服外加上斗篷,戴着软帽、阳伞,一些比较考究的贵妇人,还要佩戴装饰花朵与珠宝的假发。
有些母亲会带着孩子,那么她们孩子也会跟母亲一起穿上母子装,母子装在在质地和式样上都有相似的部分,叫人们一看就知道她们乃是一对和睦可亲的母亲与孩子。
到了晚上,英国人的娱乐与交际多数集中在宴饮,跳舞和观看戏剧上,宴会和舞会的晚礼服裙都是低领短袖裙,观戏服则要更为厚重与华丽,剧院的包厢总是很暗,而伦敦的夜晚除了盛夏之外总是呈现出一种阴冷潮湿的状态。
还有在运动的时候,如果要板球,会有一种小袖口,同时裙摆位于足踝上方的运动裙,当然,这种裙子仍旧需要穿紧身衣和裙撑,上流社会的女性会骑马,她们会佩戴与男士同样的高顶礼帽和领巾,上衣和长裙分开,虽然还有鼓鼓囊囊的袖子,但至少在裙子里刻意穿上棉布的紧身马裤,脚穿长筒靴。
除了这些,鞋子,珠宝和其他如小包之类的配件,都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和用料,以适应各种不同的场所和时间。
男士们可能要简单一些,但也简单不到什么地方去,几百年后的男士们,仍旧会闹出穿不好大礼服的笑话,现在也是一样。
绅士们从最贴身的白衬衫到马甲,再到外面的外套,以及长裤和靴子,都需要量身定制,还必须找到一个手艺精湛的裁缝,不然穿在身上,不是窄了,就是宽了,要么就是这里不服帖那里不整齐,看上去邋邋遢遢,很不成样子。
穷人想要找到一件合身的衣服,或许还有可能,但要找到一整套合适的衣服就很难了,而且若是没有一个女仆或是男仆每天为你打理衣服——从清洗,熨烫到定型,无论是三件套或者四件套,你穿在身上就像是好几个层叠在一起,鼓鼓囊囊的麻袋。
而且比起女士们,绅士们一见面总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抽烟,品酒,
打牌,钓鱼,举着猎枪,带着猎狗去狩猎等等,都是绅士们的必修课,这种课程甚至不是他们能够在学校里学到的,而是跟随着父亲或者其他男性长辈,十几年来耳濡目染得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诈骗团伙想要靠着诱骗妇女来得利的时候,首先招揽的就是那种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
比比安娜坐在轮盘赌的赌桌边继续投了两把,她又赢了,但她看上去已经意兴阑珊——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身边的新朋友身上,于是就有人提出,他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玩。
“那么我们玩什么呢?”比比安娜问道。
“随便什么,悉听尊便。”一个绅士回答说,没人否定他的话,他们转移到另一处,这里安静又隐秘,在帷幔后是几张小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那么就有比比安娜女士来做我们的‘波特侍者’如何?”
一位绅士问道,这里说的波特侍者可不是指仆人,虽然最早确实是由仆人充当的——最早可以追溯到亨利八世时期,这位国王非常喜欢赌博因此设立了这个职位,他的职责是在国王所在之处预备好赌博所需的一切,从工具到桌椅,有时候还有人,并且还要为赌客们主持公道,免得引发纠纷——那时候的人可真是会因为一时恼怒而拔剑杀人的。
不过如今说起“波特侍者”,就是指在赌局中做裁判和法官的人。
比比安娜当然不会拒绝这些绅士们的殷勤,她欣然落座,做出了一副庄严而又公正的姿态。
在英国有一种相当简单的骰子游戏,叫做找快乐,具体方式就是,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放上三个骰子,一个人负责滚动笼子,让骰子在轮子里面翻滚旋转,另外三个人,则负责投注,也就是一到六的数字,如果停下来的骰子里有他们投中的数字,就可以将其他人的赌注拿走
“那么最低是多少?”有人问道,“最低每次一个金镑。”比比安娜严肃地说道。
一个金镑,在外面可能需要一个工人每天十来个小时地连续干上一整年,但在这里,只是一个基础数字,尤其在比比安娜面前,没人愿意退缩,这可是孔雀开屏的最好时机。
“现金吗?”另一个绅士问道,“当然是现金。”其他人附和说,虽然在赌桌上也通用支票和其他有价值的证券,但在纽斯蒙德庄园人人都可以保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拿出来了钱袋,钱袋里的金镑叮当作响。
他们看向了新来的灰发小子,只看他从外套的内袋里抽出了两卷被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油纸筒,撕开油纸,里面是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金镑,这两卷大约有一百枚左右。
“这家伙不觉得沉吗?”一位绅士低声咕哝了一句,很难说是出于嫉妒,还是真心觉得如此,毕竟每一枚金镑大约都有八克金子,一百枚就是两磅左右,确实很沉。
但在开始前,比比安娜突然说道:“先生们,请不要嫉妒,但我必须,给我们的新朋友一些鼓励。”说完,她从那叠金镑中抽出一枚,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将它放在了利维的手里,“这是福尔图纳给你的好运气。”她笑盈盈的说道,
或许这位异教的女神确实在此刻给予了回应,利维竟真的连着赢了好几把,因为比比安娜已经定过每一场的赌注,只能是一枚金镑,又有三个人同时参与其中,所以表面上的输赢只在十个金镑之内,但已经让一部分人脸色不好看起来,他们或许并不在乎这几个金镑,更是为了在爱慕的女性面前丢了脸的自己,他们竭力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但一些细微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心情,只是让利维感到奇怪的是,他所嗅到的,空气中的情绪分子却没有太多沮丧,和愤怒的成分,反而有些隐秘的欢喜与得意,他回身看了比比安娜一眼,比比安娜也注意到了这个眼神,“怎么了?幸运的小先生,”她温柔而甜蜜地说道,“你是觉得厌烦了吗?”
“我们可以换一种游戏。”一位绅士半开玩笑地说:“也看看能不能换个赢家。”
“这次比比安娜你不能厚此薄彼,在接下来的游戏中,你也应当重新选择一位得到幸运女神眷顾的人。”他身边的朋友说。
“当然可以。”比比安娜说,于是他们将骰子拿走,换成了多米诺骨牌,多米诺骨牌的玩法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了,比比安娜也一样亲吻了一枚金镑,并且将它交给了另一位绅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只有第一波的祝福才能成真,虽然有输有赢,但赢钱最多的还是利维,这下子,其他几位先生都不情愿了起来,他们纷纷说这肯定是,比比安娜过于偏心,向这位新朋友倾泻了太多幸运的缘故。
“好吧好吧,”比比安娜无奈的说,“我发誓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的,顶多给了新来者一点小小的眷顾。”她捏紧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这样吧,先生们,如果说骨牌和骰子都需要运气——接下来我们试试惠斯特如何?”
惠斯特是英国上流社会中通行的一种纸牌玩法,具体的规则在这里我们就不多说了,只能说它需要非常优秀的记忆力与缜密的思维方式,最好还有足够出色的计算能力,可以说,擅长打惠斯特的人,不但需要一个敏捷的头脑还需要丰富的桌上经验,甚至需要长久的学习,这点是普罗大众所无法达到的,也是为什么,惠斯特在最初的时候只能在上层社会流行的原因,一个普通的农民可能从一数到一百都会觉得艰难,你叫他们怎么玩牌?
只是今晚利维遇到的几位绅士,似乎都是赌博游戏的苦手,他们玩骰子不行,玩多米诺骨牌也不行,惠斯特似乎也差着那么一口气,。
“最后一局吧,先生们。”比比安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想要去睡觉了。”对于一位女士提出的请求,绅士们当然不该拒绝,众人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其中一个在下注的时候骤然提高了赌注,原先只有一个金镑的赌注被他提高到了一百枚,也就是一百金镑。
比比安娜放下了遮挡着面孔的羽毛扇,有些不快的问道,“先生,我说过了,赌注是一金镑。”
对方却摇摇头,“这是最后一局了,女士,”他看向四周:“我在这里建议,为了福尔图纳女神今晚的陪伴,我们都应当拿出一百金镑的赌注来,无论是谁赢了,这笔钱都将用于为我们的女神增光添彩,你们觉得如何?”
绅士们面面相觑,即便在面具下,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愕然,但随即就有第二个人跟上说,“这可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他看了看比比安娜:“我同意你的提议,那么,”他看向利维和另外一位绅士,“你们觉得如何呢?”
“我也同意,”第三位绅士说,他甚至迅速的,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放在桌角,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为自己女神做奉献,利维瞧了瞧他们,在比比安娜鼓励的眼神中慢吞吞的说道,“行吧,”他说,“我也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
最后一局惠斯特,每个人都是那样全神贯注,精神紧绷,时间对他们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每个人手里的牌都在不断的减少——大脑在飞快的运转,视线在不断的旋梭,就连比比安娜也忍不住握紧了扇子,与利维组成对子的绅士,不易令人察觉地瞥了眼对面,在得到某个信号后,他迅速地打出了一张牌,当这张牌的牌面呈现在煤气灯下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懊丧的尖叫,“哎呀,”他沮丧地说道:“我弄错了,我不是要打这张牌。”
“牌桌上可没有反悔的道理。”另一个绅士不客气的说,随后他迅速出了一张牌,他手里的牌只有两张了,然后他的搭子明显做出了牺牲,他打出了一张牌,满心以为自己的朋友可以打出手中仅剩的两张牌中的一张,但他没想到的是,利维迅速的跟上了一张,他手中的牌也只剩下有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