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个经过打扫但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大房间里,摆满了一个一个的木质浴桶,浴桶边搭着丝绸或者是麻布,利维一看就知道那是中世纪的公共浴室,那时候工匠们没法打磨干净浴桶里的木刺,它们会刺伤客人娇嫩的皮肤,所以浴桶里必须先放上一块布。
在这里忙碌起来的时候,想必会非常热闹,木桶里的热水升起白色的蒸汽,仆从来回忙碌,不断的在木桶里加入沸水或者是冷水,衣着暴露,甚至索性一丝不挂的妓女们,靠在浴桶边,或者是坐进浴桶,与客人们共登极乐,每个浴桶间只有布幔间隔,打开煤气灯,明亮的灯光就会将隔壁的投影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你眼前,而且布幔能够隔绝影像,却隔绝不了声音,当客人足够多的时候,这里就是一阵阵混杂着响亮水声的声音剧场,偶尔还能看见某个仆人掀开布幔偷窥,这种额外的刺激也不怪乎公共浴室最终成了荤腥不忌的烟花之地,并且引发了梅毒的大流行,以至于教会和王室不得不联手将其取缔关闭。
不过这里的客人大概不用担心这个,毕竟他们可能早就染上了梅毒。
一个比其他房间更大也更空旷的大卧房里的风格则更为奇特,这里倒是有好几扇窗户,但窗户上挂着可以遮蔽视线与阳光的厚重窗帘,地板与半护墙板都是深褐色的橡木,顶面和剩余的墙面简单地涂刷着石灰,让整个房间显得有点寒酸,而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个房间里居然还摆着两三张课桌,有配套的椅子,看上去像是给孩子用的,但从尺寸上来说,一个大人若是愿意,也可以挤挤挨挨的坐在上面,课桌上还有墨水瓶,笔和课本。
利维走了一圈,大概猜到了这个房间的用途,他走到一旁的三角柜边,径直打开了这个柜子,杰克斯明显的吓了一跳,似乎没料到明明已经上了锁的柜子居然会被陌生的客人一把打开——他随即就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三角柜里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挂起来的各种教鞭。
这里就有一个不那么冷的冷知识,在欧洲以及英国的大部分学校里,无论是只教孩子数几个数,念几个字的主日学校,还是那些正统严谨的公学,学生们所必不可缺少的一项功课就是挨鞭子,或者说是受体罚(包括前者,但不限于前者)。
当这些孩子在课堂上,因为调皮捣蛋或者是没有完成作业,而被迫脱下裤子,光着屁股,爬在课桌上被教师们啪啪敲打的时候,他们大概没想到,等他们长大成人了,午夜梦回,居然还会怀念起那份火辣辣的羞耻与随之而来的某种青春期冲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妓女就多了一项必须掌握的本领,那就是用教鞭抽打这些男士的屁股,如果妓女的手势好,力度掌握的巧妙,发出的咒骂能够准确激发这些绅士们的回忆的话,他们就能一边嚎叫着,一边达到顶峰。
这个房间的装备甚至比利维见过的房间还要齐全,他都能想象得出,一位绅士,如同小学生那样的唯唯诺诺地坐在课桌上,然后装扮成教师的妓女走进来,问他几个问题,或者是说要作业,他拿不出来,就得拱着那高大的身体,脱下裤子,翘起屁股,好让这个妓女,一边羞辱他,一边噼噼啪啪地揍他,他听说,曾经有绅士因为太过于热衷这种运动,屁股上都起了茧子。
想来有着这样的房间,他们只怕会愈发地乐此不疲,
治安官最后都忍不住张大了嘴,看来有一些房间他都没有尝试过,威廉则与之相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满是厌倦,幸好这样的房间也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装潢华美的普通卧室,杰克斯当然没有在自己的宅邸开设妓院,但他为不少绅士们做了好事——但这里确实只是一个勋爵的庄园罢了。
“地下的呢?”在杰克斯准备将他们带回原先的小厅时,利维问道。
“地下也有?”修道院当然有地下部分,但那里通常是墓地和储藏室,“那里放了一个我的收藏,”杰克斯说:“不过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
“韦尔巨床!”治安官失声喊道。
他向杰克斯投去了一个抱怨的眼神,看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杰克斯嘟哝道:“我暂时想把这个秘密保留得更久些。”
治安官也只能罢休,毕竟换了他,他也会小心地把它珍藏起来的。
这张床几乎占据了这座曾经被用于储藏蔬果的地窖的整个空间,就威廉的估计,它应当有九英尺的长度,宽度与高度,四根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卉纹样不说,床头和床尾都有精美的彩色嵌板,床垫厚重富有弹性,床单是丝绒的,而床幔是绸缎的,床体的颜色是橡木的本色,一种烟熏后的浅褐与深褐,而后在较为平整的地方,刻满了曾经在这张床上睡过的人的名字,他们刻下了名字不说,还用蜡烛的蜡封住免得日久天长和木头底色混淆在了一起。
这张巨床是一五九零年某位旅馆老板的奇思妙想,他特意让木匠打造了这张床用来招揽客人,因为它就在韦尔镇上,所以被称为韦尔巨床。但让它名声鹊起的还是因为莎士比亚和他的对手本.琼森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提到了它,作为上过公学的人,威廉不可能没读过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
——“在纸上写满谎言,尽管你的纸大得可以用来铺满英格兰韦尔的那张床。”
这张床最少可以容纳四对夫妇并且保证他们在入睡后谁也碰不到谁,但据说一六八九年它同时接待过二十六个人,十三名屠夫和他们的妻子——“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这张床放在任何一家妓院都能成为噱头,放在这里可真是有点暴殄天物。
第326章纽斯蒙德庄园(下)
这里唯一一间被封闭起来的房间,就是汉莱顿先生出事的那间,毕竟才有人在这里丢了性命,就算杰克斯愿意继续将它开放,也不会有人认为这里是一个适合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杰克斯颇有些遗憾,毕竟这可以说是纽斯蒙德庄园最好的一个房间——它曾属于纽斯蒙德修道院院长,虽然人们都说他也算得上是虔诚勤恳,但他也有一个小小的坏处,那就是贪慕虚荣。
所以他的卧室独占了整整一个塔楼顶层,当你走进门,你会先看到一座小小的会客室(原先是祈祷间)看上去还不那么出奇,但你若是继续走进去,你会发现掩藏在帷幔后的卧室几乎能够与一个厅堂相比,不仅面积广阔,层高也十分惊人,从最高点到地面可能超出了二十英尺,人们为什么传说汉莱顿先生,的死亡不是人为,而是遇上幽魂呢,就是因为他们发现汉莱顿先生的时候,那个牧羊鞭一端绞着他的脖子,一端则高高的悬挂在最高处的吊灯架上,吊灯架距离地面,大约有十五英尺,而此时的梯子最高也只有九英尺,而且这种九英尺的大梯子,几乎不可能通过狭窄的通道被运送上来,遑论还要避开那么多双眼睛——这支古老的吊灯当初都是在建造这座塔楼的时候,在脚手架尚未拆除的时候安装的。
“这支吊灯竟然连升降装置都没有吗?”利维问,从有吊灯开始就有了那种可以通过绞盘将沉重的金属灯盘降下来和拉上去的装置,但在这里他没看到。
“有过,但很早就损坏了。”杰克斯说,“我在庄园里重新装设了煤气灯管道,就没再理会这盏灯。”
“汉莱顿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威廉问。
“大概是晚上十二点左右,”杰克斯说,“我不能确定,先生们,他们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囚犯。”
确实如此,无论客人是什什么身份,住了多久,除非有证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是窃贼或者是凶手,他们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主人都是不该也不愿意进行干预的,何况杰克斯原先就打算将纽斯蒙德庄园打造成一个充满了自由与浪漫的伊甸园,除了吃个果子,亚当和夏娃干什么上帝都不会干涉,何况是他呢?
“他有固定的情妇吗?”威廉似乎没有看出杰克斯的为难,继续问道,杰克斯踌躇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这位伦敦来的贵人知道的太多,按理说,他应当按照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这里的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但事实上怎么可能呢?就像任何一个老鸨都能成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侦探或是间谍,很难说这位仁兄是不是也想着借用纽斯蒙德庄园来掌握到大人物们足够多的把柄,而后凭借着这些把柄,让自己进一步的飞黄腾达。
“他有一个固定的情妇,”杰克斯说,“但她在伦敦的考文垂花园,而且他正在打算与她结束这段关系。”
“他有新目标了。”
“也许是吧。或许还是一位不同寻常的贵夫人,”杰克斯饱含嘲讽的说了这么一句,嗯,总之,就是能够给这位先生带来更大利益,而不是白白消耗他钱财与精力的女人,
为了讨好这位女人,他不但在这里和她幽会,或许还送上了相当昂贵的礼物,杰克斯回忆道,“我听说他在一个珠宝商那里,订购了一串价值一千金镑的钻石项链。”一般来说,如汉莱顿这种人,一千金镑的钻石项链,只怕不会送给自己的妻子,只可能是他追求的某一个女人,威廉将这件事情记下来。
“你知道他正在追求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就难说了,”杰克斯得意洋洋地说道,“纽斯蒙德没有任何桎梏或是律法,任何人都可以来做客并且受到我们的欢迎,你在这里可以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指责你们,纵容你们或者逼迫你们,而等你走出去,你就还是那个你,没人会知道你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你来过这里。”
“一点痕迹都没有吗?”
“恰恰相反,”杰克斯说:“是痕迹太多了,汉莱顿先生是个风流情种,他又不老,不丑,身体强壮,出手阔绰,愿意和他往来的女士很多。”
威廉思考了一会,他注视着杰克斯,想知道是否能够逼迫他交出名单,随后发现这种行径不可取,如果他这样做了,就等于彻底地毁掉了杰克斯以及纽斯蒙德,杰克斯无论如何也是一位勋爵,何况纽斯蒙德庄园经营到今天,他可能也和一些大人物接触过,作为一个女王身边尚未建立功勋的新贵,威廉若是贸然行事,别说那些人,就连女王陛下也会厌恶他。
“那么先生,”利维笑吟吟地问道:“您肯定不会介意多几个朋友吧。”
威廉并不怎么喜欢纽斯蒙德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但要确定这里是不是真有卡洛琳女士的幽魂四处游荡,待在外面肯定不行。
杰克斯肯定不会拒绝,他殷勤的将他们带到了两间相当舒适的套间,“里面的床品和布置都是重新摆设过的,请放心。”他谨慎地说,“抽屉里有面具,如果你们想要出来看看的话,可以戴上面具。”
抽屉里的是威尼斯人的一种名为jester的面具,顾名思义,也就是小丑面具,与人们常见的半脸面具不同,这种面具遮盖的面积很大,即便是熟人,也很难从那张几乎遮蔽掉了所有容貌特征的面具中辨认出自己的朋友或者是亲戚。
唯一能够暴露出来的就是发色,利维的发色无疑是相当特殊的,以至于他往来房间和走廊的时候,有不少客人和仆从都在隐晦地打量他,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评估,似乎想要确认他是客人,还是客人带来这里的玩物,但这确实很难判定。
而且半恶魔的身法比鸟儿或是猫儿都要敏捷轻盈,他们还没来得及看上第二眼,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一些人感到遗憾,一些人则打算待会儿去问问杰克斯,这个新来的小家伙是谁。毕竟在这里,客人与客人们之间也不是不可以共享一段隐秘又热烈的情爱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