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高高在上的绅士与淑女看驱魔人几乎就像是在看一个罪犯,哪怕极为偶尔的,驱魔人也会得到贵族的雇佣,接触到的也不会是贵族而是他手下的仆人和管家,并且很难得到信任,这边驱了魔,那边立即被投入监狱的也不是没有。
但让克拉玛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堪堪将教养所清理干净,他就接到了一个邀请,是由大卫.阿斯特转告的——那位被他救出来男爵夫人有意向驱魔人协会雇佣一个女性驱魔人作为这段时间里的贴身护卫。
按照常理,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男爵夫人应该向教会寻求帮助。但等她惊魂未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慢慢的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之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座教养所是教会提供给她的,那末,教养所里的异样,教会真的一无所知吗?作为教养所的管理者,这里的主教,神父,辅祭,没有一个对她说起过这里的事情,哪怕给她一点暗示呢?她不得不怀疑这座教养所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或者说,是针对女王陛下的一个小小的警告。
无论她是不是已经继承了祖父的爵位和上百万金镑的遗产,对于教会来说她依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而最近王室政府和教会的摩擦始终没有停止过,谁也不愿意先低头,即便已经到了博览会即将开幕的重要时刻,教会依然可以对伦敦阴暗面的暗流涌动,一派混乱视若无睹,听若未闻。
男爵夫人觉得自己无法信任教会,但在这个紧要时候她也不想去打扰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可能已经将所有的精力投注在这场博览会中了。她和女王之间确实有来往,也有一些私人的感情,但这些情分可不能用在这种微妙的时刻。
既然如此,自然而然地,她就想到了驱魔人,无论外界对驱魔人的看法有多么恶劣,作为当事人,男爵夫人觉得他们还算是一个可信的团体——那时候可没人去雇佣驱魔人来救他们,那位克拉玛先生也不晓得他们的身份,就算晓得,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得到回报。
但基于现今社会对一位淑女严苛的道德要求,男爵夫人不可能让一个陌生男性不分昼夜地留在自己身边。甚至走入卧室,她确定自己在离开教养所的时候,看见了那些驱魔人中确实有女性,有女性就好办得多了,在贵族女性身边,有女仆,也有家庭教师,还有女伴,这些女伴基本上都是穷困的远亲,她们的地位比仆人和家庭教师要更高一些,相处起来也更为平等。
克拉玛当然会假公济私,何况比起其他正在伦敦的女性驱魔人,小嘉宝更适合去做这位男爵夫人的护卫,她年轻,活力十足,更重要的是她虽然非常可爱,但在克拉玛的严格监督下,她还只是个孩子——驱魔人们在男女之事上非常肆意,毕竟他们都可以说是朝不保夕的人,经常打交道的也是精怪或是恶魔,若是被发现有什么必须遵行的道德准则,他们的敌人(有恶魔,也有同僚)准会第一时间利用起来。
男爵夫人也是未婚女性,如果她身边的女伴被发现与其他男性私通,对她的声誉也是一大打击。
小嘉宝一来到库茨男爵夫人身边,立即就得到了她的喜欢,小嘉宝有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面孔,灰色的卷发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就像是戴着一顶镀银的小帽子,她的眼睛也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所有的那种澄澈的碧蓝色,小麦色的皮肤有点粗糙,但更显得生机勃勃。
小嘉宝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她和父亲风餐露宿的时候,遇到的女性仅限于娼妓,旅店老板娘,农妇,驱魔人中的女性则强壮凶悍得丝毫不逊于一个男人,而在他们进行驱魔工作的时候,遇到的贵女要么脆弱的就像是一朵温室里的玫瑰,要么就疯癫的活像是一只吃了发霉麦子的母羊,但那时候他们驱魔完毕就里可以立即滚蛋,不用去看那种厌恶或是轻蔑的眼神。
现在她可能要和这位男爵夫人共处好几十天呢。
男爵夫人当然愿意接受小嘉宝,她原本就是懂得感恩的人,不是那种虚荣轻浮的蠢货,只因为救命恩人只是一个底层人士而拒绝承认这份恩情。只想用金钱或是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随意打发。
她对待小嘉宝也不像是对待一个女仆或者护卫,倒像是对待一个远道而来来的后辈,耐心而体贴,适时地予以指引和教导——在小嘉宝还在她身边的时候,这是必须的,有些人很宽容,有些人则非常苛刻并且无礼,何必给后一种人借口发作呢?等遭到了驱逐或是伤害再来报复,之前的损失难道就能不存在了?
小家伙有一点很好,她或许也很厌恶这些规矩,但她也同样尊重自己的工作和委托人,她的学习速度飞快,做的也很好,只是一看到男爵夫人身上的匹克希,她就忍不住发笑。
“您觉得它真能有什么用吗?”小嘉宝问:“您之前是不是没有碰到过恶魔?也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没有,亲爱的。”男爵夫人放下茶杯。
她是她祖父的继承人,继承了爵位和财产,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不想让仅有的一位继承人提前接触到可怕的真相,她的祖父并没有明确的和男爵夫人说过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第265章三位可敬的女士(上)
但豢养匹克希是她们家族的传统。在库茨男爵夫人很小的时候,在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不是一个继承人的时候,她的祖母就在教导她每天都要端一小盘子牛奶放在窗台上,这样匹克希就会保护你了——白发苍苍的祖母这样说。
匹克希是英格兰传说中的一种小怪物,喜欢恶作剧,它们比人类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就是一个滑稽的小玩偶,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鼻子翘翘的,总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匹克希不分男女,经常穿着一身紧绷绷的绿色衣服,最喜欢的恶作剧就是让人迷路,不过,只要你将外套反过来穿,就可以免得被它们戏弄。有时候它们也会附着在人身上,让他们发疯,胡言乱语,为了避免产生这种情况当地人就会在晚上留一桶水在门口,这样匹克席就可以在水里面清洗它们的婴儿,也会在窗台上留一盘牛奶给它们喝,还有的就是壁炉也要打扫干净,这样匹克希就可以在壁炉里面跳舞。
匹克希是英格兰的精怪中,罕见的几种愿意与人类交流,不会与人类发生激烈的,无可避免的冲突,也不嗜好血肉的精怪。为此在英格兰的乡下,很多家庭都会愿意付出额外的一盘子牛奶来邀请这些匹克希到家里做客,这些家养的匹克希可以起到如大鹅、猫、猎犬那样的作用,在具有威胁性的野兽和人走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它们会率先发起攻击。
那时候库茨男爵夫人说,她有保镖,说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这个匹克希。不过现在看来,匹克希或许可以保卫她在乡下的家庭,避免一些烦人的骚扰,却没法阻挡真正的恶魔,它甚至无法辨清一个幽魂会对自己的主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反倒对来拯救她们的驱魔人又咬又抓。
因为自己的父亲在匹克希的牙齿下受了伤,嘉宝当然也不会喜欢这只匹克希。碍于库茨男爵夫人的情分,她只是将匹克希提出来放在桌子上,用一只透明的玻璃杯罩住它,然后笑嘻嘻地对它做鬼脸,匹克希气得大叫大嚷,迅速变大直到撑破杯子,它也想咬小嘉宝,但小嘉宝立即掏出了一枚护身符,匹克希立刻躲开了。
“别欺负它啦,”库茨男爵夫人说,“它已经很怕你了。去准备一下,今天你要跟我一起去见一个朋友。”
嘉宝只得悻悻然地放过了匹克希。
她们一起出了门,乘上马车来到了一座位于伦敦梅菲尔南大街十号的公寓,这座公寓的主人早早就等待在会客厅里,一见到库茨男爵夫人她立即迎上去,与库茨男爵夫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小嘉宝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夫人,这位夫人与她之前见到的贵族女性不太一样,她只穿着一身黑绸的长裙,披着黑色的羊毛披肩,褐色的头发用凯开司米的本色头巾紧紧地包裹着,只露出少许蓬松的卷发,她的眼睛是灰色的,配合着两条高高挑起的眉毛,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有点凶。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库茨男爵夫人说:“这位是我的挚友之一,弗洛伦斯.南丁格尔。”
小嘉宝忍不住叫了一声,作为四处流荡的驱魔人,他们也时常在慈善机构开设的救济所或是收容院里面短暂住宿,这位南丁格尔女士开设的救济所可能是小嘉宝待过最舒服的地方了,那里干净,整洁,阳光充足,每个人都有被子和床铺,来往的护工对她们也没有任何轻蔑的意思。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小嘉宝天真的说,“怎么不一样?”南丁格尔女士好奇地问道。“你和圣母玛利亚一点也不像。”
南丁格尔听了这句有点冒失的话,不禁莞尔一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她听懂了嘉宝的言下之意,但不以为忤,别人或许会气恼,但她明白小嘉宝的意思——之前她已经遇到过很多如小嘉宝这样的人了,他们生活在底层,没有接受过教育,对他们来说,最好,最温柔,最愿意给予他们救赎的人就是圣母玛利亚,他们也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就该是圣母玛利亚的模样。
“也是一个可靠的战士。”库茨男爵夫人说,听到库茨男爵夫人这样说,南丁格尔女士顿时露出了忧伤的神情,“我们让小朋友到隔壁的房间坐一会儿吧,”南宁格尔女士挽着库茨男爵夫人的手说,“让我们来说一些大人之间的无趣话题。”
嘉宝在女仆的引领下走到隔壁房间去靠着阅读和弹琴消磨时间,南丁格尔女士和库茨男爵夫人一直等到仆人上完茶之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库茨男爵夫人叹了口气:“弗洛伦斯——原来恶魔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她现在安全了,坐在朋友身边,但想到之前的事情,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地发冷,“弗洛伦斯,”她叫着朋友的名字,仿佛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勇气:“之前我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但我相信了祖父和父亲,以为那只是一种特殊的癔症——而已。”她知道自己的朋友也接受过相应的治疗,但弗洛伦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真相。
“我去的是战场,非洲和印度的。”南丁格尔女士平静地说:“人类大量死亡的地方和时候,地狱之门随时都会打开,是的,我知道那些经书上所写的东西,都是存在的,人类,天堂,地狱的争斗从未消失——但如果你暂时还没有接触到这些危险的东西,我们是绝对不会和你讲的。”
“因为一旦接触,无论是听见,看见还是读到,都会被卷入其中。”库茨男爵夫人给她补充完毕,她在离开教养所后,就有教士和俱乐部成员来和她科普了。“我曾经被保护的非常好。”她喟叹道。
“请你原谅我的隐瞒,”南丁格尔女士握住库茨男爵夫人的手,诚恳地说:“我已经身处险境,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能将朋友拖入泥沼。”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库茨男爵夫人坚定地说:“倒是我要寻求你的原谅,我对你的艰难处境一无所知,甚至还……还轻视过你的事业……”
“快别说了。”南丁格尔女士轻快地打断道,她在走上那条荆棘之路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别说是在成年后才相识的库茨男爵夫人,就连她的亲姐姐,也曾愤怒地对她咆哮,她亲自走到病人,尤其是那些“下等人”病患中的行为,不但损害了她和家族的名誉,还会将疾病带进家庭,杀死家里的每一个人——亲人如此,其他不了解她,对她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又怎么会懂得她的想法呢?
就连最初的库茨男爵夫人,也认为,要做慈善,拿钱或是做一个管理者就行了,决定不婚,远赴非洲,印度,与那些病患甚至异教徒日夜共处……或许还是会引起一些非议的。
“不过现在他们要说,都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我才会变得如此鲁莽。”库茨男爵夫人略微放松了一点心情,微笑着说道:“我必须承认,在你没有提醒我之前,我没想到会有人将慈善款项视作私产,将其中的大部分甚至全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更不会想到,还会有职业骗子专门用这种借口骗走我的钱。”
“我也有私心,”南丁格尔女士打趣地说道:“要是你的钱全被一群贪婪的家伙骗走了,那么我的济贫院,收容所,孤儿院和养老院,又要从那里去募集资金呢?”
库茨男爵夫人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