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利维肯定不会答应,他有时候非常宽容,有时候则相当谨慎,北岩勋爵说的那份工作应该就是那位狄更斯先生与库茨男爵夫人的护卫工作,而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只怕不会是什么坏事……
利维笑了,不知道他身边为什么总是这种就算是恶魔也很难讨厌的好人,他微微压低身体,瞧着烦恼的勋爵,好奇地问道:“那么你希望是没有恶魔参与其中呢,还是有恶魔参与其中呢?”
“当然是……”北岩勋爵刚想要回答,就下意识地顿住了。
第258章维纳斯的小屋(下)
他思考了一会:“我有一个新的工作给你,”他说:“你会满意的。”
“什么工作?”利维希望那颗石头脑袋已经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说说?”
“陪一个孩子。”勋爵说。“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小杂种!”利维感叹着说:“保姆的竞争已经变得这样激烈了吗?”
“你要这么说也不算错,”勋爵说:“但……”他摇摇头,想起对一个半恶魔说怜悯,同情和尊重都是没用的:“女王愿意出一笔费用来保证他的安全。”
“圣植俱乐部……”
“我们不要好出面,”勋爵说:“利维,可能会有很多人,”他做了一个危险的手势:“异教徒,他们会前赴后继地想要把他从英国带走,而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上面的意思是——若是能够有雷霆万钧之势……”
“啊,”利维说:“那么我来猜猜,是那位旁遮普之狮——的儿子吗?”
“确实就是这位殿下。”北岩勋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又变得抑郁起来,“一来是因为博览会的缘故,我们人手不足,二来是……如果是圣植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可能会有点束手束脚……”
利维表示理解,女王陛下的圣植俱乐部可能不那么干净,但就和基恩.尼克尔森那样,他们在大不列颠之外的地方,尽可以胡作非为,但若是在大不列颠之内,他们就应当是个“绅士”,但若是女王陛下又想要用血淋淋的尸骸来恐吓和阻止那些锡克王国的忠诚民众……那么一个明面上是个罪犯预备役,掮客的灰侦探,暗地里索性是个天生恶种的半恶魔的利维.伦蒂尼恩会更放得开……
“成交!”利维爽快地说,异地的神明被污蔑成了恶魔,但祂们又不是恶魔,地狱对于祂们的信徒而言也是侵略者,恶魔们肯定不会因为他杀死了几个异神明的信徒而对他不满,到时候这些也是一份不错的祭品,相信他的老爹瓦拉克也会感到高兴的,祂应该能从残留的荣光里搜索出不少有用的情报。
北岩勋爵也应当听懂了半恶魔的暗示,没多久,他就看到了报纸上争前恐后地刊登出罪犯们的新预告和挑战信,要说原先他们说到天堂和地狱,
更多的还是为了恐吓与申明自己的“正义立场”,那么现在居然已经有好几封信,明明白白地宣称自己就是为人世间清除罪恶之人的力天使或是为地狱收拢污秽灵魂的大恶魔……利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被怂恿的成分,这确实激怒了恶魔,这些凡人对祂们而言只是食物,和那些被前者视作猪狗的妓女没多少区别,现在这些弱小的,无用的,下作的东西居然僭用了祂们的名字和身份……恶魔们不会畏惧天堂,教会和圣植俱乐部,但绝对不会高兴看到自己反被那些渺小的尘埃戏弄,对,就算只是用了天使的名号也不行,想想看,如果有个蠢到不行的小恶魔相信了报纸上的话,兴冲冲地跑过去想要抓住一个堕落的天使,却只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祂会有多气恼!
也不知道是不是恶魔们发出了命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开膛手杰克”似乎有好几个就此金盘洗手,销声匿迹了,但还是有人在跃跃欲试,只不过从两三天的间隔变成了一周或是两周,女王和首相对此感到满意,反正就算没有开膛手杰克,也会有割喉的汤姆和绞颈的杰瑞,弗雷德里克得到了口头上的褒奖,以及……“将那些好孩子从东区撤回来吧。”他们是这么说的。
“幸好库茨男爵夫人已经取得了女王陛下的允许,可以在东区以及西堤区开设几所收容所,”狄更斯先生说:“库茨男爵夫人觉得,收容所的名字不是很好听,或许会引来一些不太好的联想,所以她决定将它们叫做‘维纳斯的小屋’。”
“这听起来……似乎……更……”弗雷德里克又想笑,又有点悲哀,但也松了口气,在冬天的时候,临时妓女就会多起来,也是,春天,秋天,夏天,她们和她们的孩子可以躲避在屋檐下,墙角里,但到了冬天,伦敦的冬天又冷又潮湿,一场雨就能让她们和孩子生病,而她们是绝对没钱来买药看病的,得了病就只能去死。
这些临时妓女的要价也很低,通常只要能有租借一个床铺的价格,她就愿意卖了,这是单纯地为了搏命。
“维纳斯的小屋”也不可能从打地基开始,库茨男爵夫人在得到女王的允许后,她买下了好几座半废弃的济贫院,疯人院和教养所,将里面整理清扫粉刷后,用来收容冬日里无处可去的女人和孩子,虽然没法拯救那些在鸨母和皮条客控制下的妓女,至少临时妓女可以不再冒着生命危险,深更半夜地徘徊在街道上等待一个愿意光顾自己的客人。
这种慈善行为等同于釜底抽薪,弗雷德里克也警告了那些鸨母,如果她们在凌晨后再将妓女赶出去招揽客人,他们就等着时不时地被抽检吧,没错,妓女虽然是合法的,但聚众醉酒,街头集会
是违法的……违反的人会被判处入狱一年……而且按照法律条文,妓女也需要每隔一段时间进行身体检查,一旦被查出有病就会被送进教养所。
教养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教养所通常都是由教会或是教会的附属组织负责管理的,他们对这些罪恶的女人深恶痛绝,一旦进去,就要待上两年,确保身心都已经“痊愈”,在教养所的女人,每天早晨五点就必须起床,每天祈祷四次,两天做一次弥撒,当然,她们也没有空闲时间,在晚上八点入睡之前,每个人都要勤勤恳恳,持续无休地干活。
而说是治疗,那里也没有医生和药物,你是否能活着全看你是否“虔诚”,死了不用说,你就是一个不知悔改的罪人,你好了,你还是有罪的,而且你要加倍干活来偿还这份恩赐。
第259章教养所(上)
库茨男爵夫人想要买下来的这座教养所就在白教堂的附近,也就是东区的边界位置,这里当然少不了入住的妓女,只是就在几天前,有一个妓女在自己的房间里被杀了,杀死她的人是教养所里一个被报纸上的所谓宣扬弄昏了头脑的蠢货,他并不是为了捍卫道德或是惩处罪恶,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弄点钱——因为人们正在追逐所谓的开膛手杰克,所以只要什么地方出了妓女被害案,那里的人就能小小地发一笔财,有的是记者想要得到最详尽的现场资料,证据和受害人的遗物,他们就像是守候在动物腐尸旁的秃鹫,只一会儿就能啄走每一块还能入口的血肉。
这个守卫听了,一直十分羡慕,可惜的是这些凶手虽然残暴但还有点脑子,街道上有的是妓女,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潜入有着高墙铁门守卫的教养所杀人?等到这个守卫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他看在他监管下的妓女就像是在看着一堆堆的金镑,她们为什么就不能死一个呢,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结果不言而喻,他笨手笨脚地才杀了一个身体虚弱的妓女,就被人当场撞见,目击者立即尖叫起来,其他人都跑了过来,立刻把他抓住,等到了弗雷德里克这里,在警棍伺候下他没几下就吐露干净了,法官也是个干脆的人,又遇上主日,他和一群小偷被送上了绞刑架,一起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晃悠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负责管理这里的辅祭老爷连带所在教堂的神父都受到了主教的斥责,他们被调派去了其他地方,这里原本应该由另外一个教士来继续管理,谁知道没几天,他就面色惨白地说,这里似乎出现了不甘的幽魂,她们飘来荡去,大声哭喊,弄得他无法安宁——按理说,教会不至于没法处置几个幽魂,但主教大人早就有意关闭这个容留污秽罪人的场所——他认为妓女是绝对无法得到赦免的,何必白费这番功夫呢,于是在他的示意下,这座教养所就拿出来卖了。
如果诸位看过这个时代的济贫院的平面图纸,会发现它与监狱何其相似!一个大房子,三层或是四层,里面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如同墓穴般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可以锁起来的铁门,在济贫院里你看不到什么绿色,只有水渠和光秃秃的石板地,地面上时刻污水横流——这时候洗衣也是一个重要的行当,而且赚钱,济贫院里没有蒸汽机驱动的机械,能做的也只有缝纫,洗衣和一些手工,教养所大同小异,就是无需分出男女——济贫院里分成男一半,女一半的,教养所里全都是妓女。
“这里荒废了没多久吧。”狄更斯先生忍不住抽出手绢按住了鼻子——他可不是贵族,他父亲只是一个海军部的小职员,他母亲是个家庭主妇,和所有此时的家庭一样,儿女众多,以至于在遇到一场危机后,他的父亲不得已借了一笔高利贷,高利贷的危害我们都清楚,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还不起钱了,于是他的债权人就将他告上法庭,他和他的家人一起被关进了此时特有的债务人监狱。
狄更斯在监狱里煎熬的时间不算长,因为他是长子,年龄最大,所以很快就被卖给了一个鞋油作坊做学徒,就和他后来的作品《奥利弗.特威斯特》(雾都孤儿)中的奥利弗那样,中间人把他卖了,得到的钱拿去缴纳欠款,而他不得不留在作坊里给玻璃瓶贴标签,没完没了地贴标签——直到几个月后,他的父亲终于求助到了愿意伸出援手的朋友,还了钱,出了监狱。
狄更斯也因此可以重新回到学校,虽然没过多久他又被迫辍学了,万幸他虽然没有血脉和权力带来的天生尊贵或是富有,但他有着上帝赐给的才能,在老师的推荐下,他进入到一个通讯社做学徒,而后又到了律师事务所做学徒,他曾经差点去做了演员,但后来他的舅舅在报社里给他找了一份工作。
大卫.阿斯特之所以认识狄更斯先生,就是因为他曾经为真理报写过稿——我们之前说过,狄更斯先生可能是现在所有的作者中最愿意为底层的“下等人”发声的,他在《奥利弗.特威斯特》中就写了如南希这样既可怜又可爱又悲哀的一个妓女,而且即便自己的身家也不是那么丰厚,也一直在试图帮助这些被生活和老爷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可怜人。
像是这样的一位绅士,当然不会只因为这里曾经是个针对妓女的教养所而有什么不满,而是这里实在是——他待过那种租借给好几家人的大房间,每个人都是幕天席地地待着,没有窗户,没有壁炉,人们在地板上生火,随时可能遭到抢劫或是掠夺,但这里终究是个教养所——但看上去像是遭遇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外墙墙面处处剥落,地上石板凹凹凸凸,歪歪斜斜,浑浊的水流早就干涸了,只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有点价值的东西,像是灯,玻璃,门都被拆掉偷走,院子里虽然没有树木遮蔽,但就是要比墙外的天空更暗一些,走到房子里就更不用说了,一股说不出的潮湿味儿和腥臭味儿混杂在一起——狄更斯感觉有点不妙,他见过死人,也闻到过死人放了一段时间后的气味。
虽然教会那边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已经被清理过了,肯定没有问题。
“你有没有听到哭泣的声音?”库茨男爵夫人问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去了。”狄更斯说,但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他一回头,就发现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管理人突然消失了,距离他们应该只有几尺远的大门也消失了,他们站在门厅,门厅连同着几个走廊,两座楼梯从门厅两侧盘旋朝上,但无论是楼梯还是走廊的尽头,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第260章教养所(下)
狄更斯后悔了,他们不应该将男仆留在外面,但从外观上看,这座房子并不大,之前也只能容留一百多人而已,三层,从外面看就只有大约十五个房间,他们只是打算看看就走,反正之后还要重新修缮——不过从另外一方面想,如果他们确实得到了一场免费的,真实的降灵会,就算有十个警察跟着他们进来也没用。
“我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库茨男爵夫人喃喃自语,狄更斯面色一变,正想要握住男爵夫人的手,却抓了一个空,他大叫了一声,就看到男爵夫人提起裙子,毫不犹豫地冲着一座楼梯奔跑了过去,他只能紧紧跟上,但怎么也追不上男爵夫人,而这座楼梯格外地长,长到他跑到气喘吁吁都没能跑完,而男爵夫人的深蓝色裙摆已经若隐若现,他深吸了口气——老天,他也不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了,继续咬着牙往前跑,只是不得不拉着扶手借力,也幸好他这么做了,因为就在下一步,他的脚下突然悬了空——阶梯消失了,狄更斯直挺挺地掉了下去,在最后一霎那终于捉住了黑铁的雕花栏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栏杆焊得太死,还是被腐蚀的差不多了,反正没被人偷走,现在它救了狄更斯的命。
狄更斯先生慢慢的往下望,下面还是一片黑沉沉,看不到任何景象,他挂了一会,就感觉有股阴冷的气息正在沿着自己的脚踝往上爬,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试图把自己提起来,但能抓住栏杆不掉下去已经是他能够爆发出来的最大力量了。
——
库茨男爵夫人进入了一个微妙的状态,她的年龄和狄更斯先生相仿,也就将迈入四十大关,她没有结婚,但也不年轻了,她已经进入了应当沉稳的年纪,只是她认为,自己还有一颗活跃的心,这颗心让她可以平静而不是麻木的生活——别说其他贵女,就连一直非常喜欢她的女王陛下也不理解她的行为,女王和她是同龄人,而且她正是女王加冕后,第一个被女王加爵的女性男爵,如果不是她不愿意留在宫廷,女王身边的卧室侍女肯定有她的一个位置。
而站在女王的立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去关心一群妓女,是一桩相当惊世骇俗的事情,简直“比弗洛伦斯要去看顾一群满身血迹的士兵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女王这么说,弗洛伦斯就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在她还未获得女王的褒奖和得到“提灯天使”的称号,获得大量士兵的感激与拥护,并且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伤者的死亡率从百分之四十二变成了百分之二点二)之前,她也被视作离经叛道,有失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