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礼拜堂的耳室里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如后世那样专业又安全的医院,虽然这个单词的确已经出现了,但比起医疗机构,它更像是个慈善组织,像是红衣主教所掌管的大贫民院,济贫院,收容所等等,有时候若是遇到了大规模的战争或是瘟疫,所有教堂,礼拜堂的大厅也会被开放用来作为病房,但说到有什么确切的治疗手段和药物,就看看连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要在分娩时使用麻醉术都要承受来自于世俗与教会的双重压力,就可见一斑了——修女与修士们通常还是采用他们的办法,祈祷和圣油,圣水。
事实上,如果伤员和病人足够幸运,有天使或是半天使愿意献出血肉,稀释后的圣水确实可以拯救不少人的性命,但这必须在大面积的伤亡面前,平时那些收容穷人的地方,能够有点糖水就很不错了。
威斯敏斯特公学当然没那么糟糕,毕竟这里有着几百个精力充沛的淘气鬼,他们还要上体育课,受伤和生病不可避免,礼拜堂的左右耳室就成了医疗室,孩子们如果只是受了轻微的伤害,或是得了风寒,这些不怎么重要的小问题,可以在医疗室休息,接受治疗,住上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大卫.阿斯特遇到的凶手显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察觉到不对的利维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只是流了很多血,血液浸透了一整块地板——她立即被送到了医疗室,半恶魔娴熟地检查了他的伤势,他的后脑被打了一棍,万幸打在了最坚硬的顶骨上,只是皮外伤,被踢了一脚的地方损伤在颧骨和鼻梁,口腔和鼻子原本就是容易大出血的地方——简而言之,看上去有点可怕但伤势不重。
大卫要是要感谢最早发现他的是利维,凶手可能折返,若发现者是学生,也有可能为自己的朋友或是避免麻烦而隐瞒,拿走他手里的线索。
“你知道是线索?”
“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大卫疲倦地说:“但我挨了一棍子后就能确定了。”
利维拿过一杯利口酒,在里面混了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递给大卫:“喝了它你会好点。”大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拿过来一饮而尽,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他就感觉疼痛和虚弱正在飞快地离他而去:“这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一些好东西,但不能经常使用。”利维漫不经心地说,弗雷德里克去探勘现场,寻觅证人了,他坐在大卫身边,一边照顾他一边翻开那些没有被撕走的书页,留在大卫手里的实在不多,又因为他用力攥着而皱巴巴的,上面还沾染着血,汗水,幸好上面的墨水用的是很不错的矿物蓝黑墨水,纸张也是最好的涂布加工纸,笔迹不容易被浸润,散开,所以还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母。
但就这几个字母,又是不再流通的教会拉丁文,换了一个不怎么擅长这些的人来看,还真看不出什么,但这对半恶魔可不算什么难题——他在一旁的小桌上对应着残缺的文字,抄抄写写,拼拼读读,不一会儿就凑满了几个单词,“哎呀,”他感叹道:“这里的学生可真是了不得啊。”
他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卫:“所罗门的钥匙,”他念出书名:“真的。”
大卫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进入俱乐部的时间还不长,但刚走进医疗室的弗雷德里克却不由得失声喊道:“所罗门的钥匙?怎么可能?”
但凡对另一个世界有所了解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所罗门的钥匙。所罗门王是最伟大的尤达君主,古以色列国王,他统治他的王国长达四十年,而在他统治期间,是以色列王国无可指摘的巅峰,最强大的军队,最繁荣的集市,最宏伟的宫殿,他时常发动对外的战争,掠夺他国的财富,甚至没有一次失败,人们经常传说,他之所以百战不殆,是因为他设法封印了七十二个恶魔,让他们为他效力。
第130章死水中的微澜(中)
很多人都知道所罗门的钥匙,但这本书就和所有具备秘密力量的书籍那样充满了假冒与扭曲的伪本,或许每个俱乐部,每座大学,每个修道院的藏书室里都有所罗门的钥匙,就和所谓的恶魔圣经似的,但事实上,这些几乎都是被人杜撰出来的,真正的所罗门钥匙被小心地隐藏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某个隐秘之处,只有历任教皇能够从上一任的遗嘱中找到它的位置。
但既然是所罗门的钥匙——这本书上据说写满了召唤恶魔的咒语,祂们的真名清晰地被刻印在阵法周围,总共有七十二个魔王,连同他们的眷属,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驱使祂们为你所用,除了这些,你还可以在里面找到所有你需要的符文,诅咒、祝福、治疗……每个词语只要一经念出就能产生效力,有人猜测,里面甚至还能找到可以打开天堂之门的办法。
说实话,罗马高级教士的德行能够让这本书留在原先的位置直到今日,就算得上是个奇迹了,不过利维也曾经听地狱中的几个大恶魔说,那是因为有两个最坚贞的天使,即便他们落在了地上——他们一直坚持着,没有堕落到地狱里去,他们看守着这本书,不让地狱的通道在最神圣的地方打开。
但只要人类还在,他们总是能想出办法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这本书复刻下来,与恶魔圣经相似,只要能够背诵和记录下来,符文,真名和阵法都是可以使用的,虽然利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那两个天使的,但里面的一些内容切切实实地流传了出来,现在人们所用的大部分黑弥撒与召唤术几乎都是从这里来的。
利维将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复原的碎片交给了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拿过来发现自己也看不懂——这就等于拿着一千张拼图的七八张碎片猜它的原样,也只有利维这样的半恶魔,他从血脉里继承的东西和他从人类那里学到的知识糅合在了一起,才能辨认出这些词语的来历。
“这些学生真的召唤了恶魔?”弗雷德里克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他倾身摸了摸朋友的头,万般庆幸当初犹豫再三但还是让大卫与半恶魔签了约,这次如果不是半恶魔与他之间的契约发出了警告,大卫真有可能失血致死,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的时候,利维看到他提着一根板球棍。
板球棍从外形上看很像是木浆,一个手柄,大约一英尺,是供击球手握持的地方,往下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板子,板子的长度大约在两个半英尺左右,宽度和成年男性的手杖差不多,在比赛中,投球手将一颗木球向击球手投出,击球手要将球打出去,不能让投球手抓住球或是将球扔进他身后的球门——当然,具体规则要更复杂一些,但和这里的“意外”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特意提起它的形状与用途呢,是因为这只球棍也很适合用来做凶器,为了保证能够将球又稳又准地打出去,球棍用了橡木,板面宽,打击面大,有分量但又不是太重,造型更是注定了它非常适合被用来挥舞,另外,这只球棍不是被收在储藏室里的,它是一个学生的私人物品,就放在三角柜的下面。
上面血迹斑斑,还残留着一些浅色头发,与大卫的头发颜色一致,“它被扔在宿舍外的灌木丛里。”
“袭击我的应该是个学生,”大卫又开始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与混沌,利维给的药正在失去效用,但他也知道这个药恐怕不能多吃,他坚持着看了看球棍,说道:“不过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有意穿了牛津鞋。”男孩过了十六岁,鞋码还会长大一些,但留给人们的余地已经不太多了,他不能坚持说凶手肯定是个学生。
“或许我们可以将宿舍里的学生全部集合起来让你摸摸脚?”利维提议说,一时间大卫和弗雷德里克都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话还是真心实意,这件事情涉及的范围不大,因为公学里的每座宿舍都有宵禁,大卫遭到袭击的时候已经在宵禁时间后了,学生们甚至不能停留在公共房间里,只能回自己的房间,他们固然能够翻出窗户,撬开门,但肯定会留痕迹,所以最大可能就是大负责的那座高年级生宿舍里的学生。
弗雷德里克再次看了看手上的残片,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这件东西……”如果是假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引来他们的视线,但半恶魔都是说了这是真的,难道真的是有人粗心大意地将这样重要的证据丢在座位上,发现了没有才匆忙回来寻找,差点杀了拿到了证据的大卫.阿斯特?
“校长那里怎么说?”利维问道,大卫已经支撑不住,倒回在枕头上。
“他非常愤怒并且慎重。”弗雷德里克这么一说,利维就嗤嗤发笑,果然又是那一套,校长不愿意公学里再出什么丑闻,也不想得罪那些显赫的家长,就让他们来充数,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家长的怒火尽可以向他们去,遇到了危险,他们也不属于公学,不用担忧之后的首尾,圣植俱乐部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来肃清公学中涌动的污秽,从头到尾,他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在一旁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那位降灵会社团的社长什么时候回来?”利维问道。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和降灵会社团的成员交谈,并且观察他们,寻找可能没有被清除干净的痕迹,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在事情发生后就被他的家长带出了公学,据说是生了急病——不过在大卫遇到袭击后,他就不能不回来了,这也算是校长给他们的一个交代。
“明天。”弗雷德里克简短地说。“他是弗洛.哈斯廷斯。”
哈斯廷斯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家族,但看着弗雷德里克的神情,似乎其中还有什么古怪。
第131章死水中的微澜(下)
弗雷德里克低下头,对于这件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些的,但他不知道半恶魔是否也神通广大地了解其中内情,至于大卫.阿斯特么,想到这十九座圣植俱乐部都是属于女王的力量,大卫作为俱乐部的成员,谁知道今后会不会被卷入某桩他不清不楚的阴谋呢?没看现在他就遇到了弗洛.哈斯廷斯吗?
“话说起来有点长,”他重新坐回到床边,为自己的朋友垫了一个枕头:“你们都应当知道,女王陛下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曾经有个密友,康罗伊男爵吧。”他并不需要两人的回答,“康罗伊男爵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尔兰军官,但他后来设法谋求了一个职位,也就是爱德华王子,女王陛下的父亲肯特公爵身边的仆从,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极具魅力并且野心勃勃的人,但他在公爵身边的时候,公爵并没有拔擢他的打算,还是在公爵死后,他摇身一变成了肯特公爵夫人之后,他的地位才节节上升……”他给了两人一个会意的眼神。
“公爵去世的时候,”弗雷德里克继续说到道:“女王陛下还在蹒跚学步,她的母亲肯特公爵一向对权力有着很大的渴望,她坚持和女王住在一个卧室里并且和康罗伊,那时候他还不是男爵,只是肯辛顿的审计官,但他们在肯辛顿必然是一手遮天的,他们甚至制定了肯辛顿法以阻止年幼的女王陛下与王室其他人更亲近。”
“我有所耳闻,”大卫说:“父亲曾经提起过那时候的事情,当夏洛特公主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同去世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将会迎来一个任由母亲和母亲的情夫肆意摆布的傀儡女王。”
“感谢上帝,并没有。”弗雷德里克说:“女王从最初的那一刻开始就表现的很顽强,很独立,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利维悄悄地笑了,他们确实要感谢上帝,因为女王身边有个天使来着,这个天使承担了真正的教职,比起墨尔本子爵,祂才是女王最信任的那个父亲——若是没有这根坚实的支柱(在灵魂与躯体上均是如此),维多利亚女王怎么可能有这样出色的表现?要知道威廉四世在1837年6月20日驾崩,大臣与亲王向她通报了这个消息后,她只用了一小时就整理好了繁杂的思绪,立即将母亲赶出了自己的卧室,这几乎是个信号,之后肯辛顿宫的每个人,从她的保姆,到她的私人教师,再到她的母亲,还有康罗伊,都没能在女王的宫廷里占据一席之地。
康罗伊这个爵位还是肯特公爵夫人和女王大吵了一架拿来的,但作为代价,康罗伊也失去了审计官的职位,并且之后一直处在郁郁不得志的状态。
“肯特公爵夫人并不甘心退出这场母女之间的战役,”弗雷德里克是墨尔本子爵的侄孙,在墨尔本子爵的最后几年里,他也已经成年了,因为正在伦敦上学,他的父亲好好地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这些秘闻当然也得告诉他,免得他在不知情的时候触犯了女王的忌讳:“她坚持留在伦敦,并且时刻准备着从女王手中瓜分一份权力,只在39年的时候,她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去了德比郡。”
“啊,巴克斯顿事件。”大卫马上说。
“嗯,就是那个事件,”弗雷德里克说:“那件事情弄得女王很尴尬,并且差点下不了台。”他看向利维:“您知道吗?”
“那时候的报纸精彩纷呈,我很难不知道。”利维说:“就是那个哈斯廷斯吗?”
弗雷德里克点点头,这件事情距离现在还不是很远——从表面上看,可以说是初登基的女王陛下与母亲的一次激烈交锋——交锋的中心点就在那位康罗伊男爵(那时候他被封为男爵了)身上。外人只知道,女王提起了控诉,什么样的控诉呢?那就是肯特公爵夫人身边的侍女,哈斯廷斯小姐,一位未婚的贵族女性,腹部突然毫无来由地“肿大”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一位不曾婚配的女性的肚子大了起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桩丑事导致的孽种,还很年轻的女王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是肯特公爵身边的侍女,与康罗伊男爵接触的最多,于是女王不假思索地认为,这个孩子是康罗伊男爵的,她认为这是一个将康罗伊男爵打进监狱的好办法——此时的英国法律是有通奸罪这一条的,并且仅次于故意杀人,是一项重罪,不过更有趣的是,这个罪名女性一方很少会获罪,男性一方则会被判处苦役或是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