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修士不禁咳嗽了一声。
“您好,院长先生。”绅士说:“就是这里了,刺猬庄园,您能看见吗?有没有恶魔或是半恶魔,又或是他们的仆人留下的痕迹?”
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反射着阳光的关系,就像是鎏了金的水晶似的,在这双眼睛里,这片有些荒僻的建筑与周围的树木,处处都笼罩着一层灰烬般的东西,“有人在这里召唤过恶魔,”他说:“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这里曾经的主人是哈洛必勋爵,或许你们对他不是很熟悉,那么我要说,他曾经有个仆人,后来做了商人,他的名字叫做约翰.贝林汉呢?”绅士说道。
“就是那个刺杀了首相斯宾塞·珀西瓦尔的人?”男爵惊叫道。
“一条漏网之鱼。”绅士说:“哈洛必勋爵在乔治四世的时候就被送进了伦敦塔,并在那里被斩首,他没有继承人,刺猬庄园被他的远亲拍卖,那时候是1790年,先生们,最早的哪哒俱乐部成立于1800年,它没有被归入档案也是有情可原。”
“哈洛必勋爵当初的罪名是叛国。”
绅士顿顿手杖:“事实上,真正的罪名应当是他与魔鬼做交易,刺杀了与他有矛盾的首相珀西瓦尔,当乔治三世向他问责的时候,他还企图诅咒国王陛下,”他看向院长,“不过当初负责梳理与净化其产业的还是教会,他们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一把火烧了这儿。”
“火焰确实有净化的作用,”院长有点气恼地说——为了那些教士的不负责任:“但就像是长在地里的荆棘,只是烧掉表面的枝条和叶片是没用的,一有机会,它们就会马上生长出来。”
“那就不奇怪了,”绅士对男爵说:“你朋友未婚妻的父亲,就是新的雨露和养分,他心中的欲望引发了恶魔的苏醒,恶魔又反过来促使其膨胀壮大。”
“你还能看出什么吗?院长?”他又问。
“我们来晚了,”院长走向后门,指着旁人看不到的印记说道:“有两个灵魂被拖入了地狱。”
“新鲜的?”
“新鲜的。”院长不知道这就是那对女仆母女留下的残迹,作为半天使,他可以看到那个黑黝黝的坑洞,你往下望,它深不见底,冒着硫磺的灼热气息,因为它直通地狱,“不要让人靠近这里。”有罪的灵魂被拖下地狱后,坑洞还会存在一段时间,生人踩上去也不要紧,就是很容易召来不干净的东西,会生病。
“是恶魔作祟吗?”绅士问。
“不算,先生。”院长说,他抬起眼睛,注视着从没有关紧的门里蜿蜒流出的深色液体,他们走了进去,厨房里空空荡荡——半恶魔连着杯子和里面的毒药全都带走了,但半天使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到盘旋在屋顶的污浊蒸汽,“我不清楚,”他摇摇头,“没有交易的痕迹。”
“如果这里还有什么人,”绅士说:“就我们所知,就只有一对女仆母女。”
“若你是查普曼先生,有那么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始终紧随其后,让你不得不舍弃最心爱的产业逃走,你会怎么做?”他自问自答:“我会给他个教训,好叫他下辈子鼻子别伸那么长。”
男爵沉默了一会:“那个半恶魔就在阿斯特身边。”阿斯特宽容仁厚,顶多将他们交给警察,但有个半恶魔在……他肯定给她们开了一个特快通道。
之后他们按照委托人与半恶魔的足迹走了一遍大宅,地板上一行行的都是不曾被掩饰过的脚印,院长在会客室嗅到了血的气味,“但不是那个半恶魔的。”他曾经让那个半恶魔受过很重的伤,记得他的血味,他们又去了二楼,三楼的主人卧室与查普曼女士的卧室,得出了与利维一样的结论,“查普曼先生的卧室经过清洗,”院长的意思是,那些可能与恶魔有关的东西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其他地方可能有些东西,不过已经被捷足先登了。”
绅士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也许不算什么坏事,”他说:“我们可以回去了,筹备一下之后的工作。”
“等等,”院长惊讶地问道:“你们就让那位先生和一个半恶魔继续待在一起?”
“他若是已经受到了伤害,那么我们再做什么也都无济于事,”绅士愉快地说道:“但既然他没有,那么就表明对方至少还愿意遵守约定,那真是一份相当完全的合同,对吧?”
“是的。”男爵说。
第23章准备(上)
利维告别了委托人,真诚地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诚心祷告,如果可能,最好能弄点真正的圣水子弹和圣物(他大概教了教有关于这些东西的鉴别方法),“在伦敦,虔诚很有用,但金镑会更有用。”他就像是老母亲般的敦敦教诲,“我们还有时间,但时间不多,一个礼拜,但你比我方便,你可以去找找神父,找找牧师,找找修士,找找修女,或是找找古怪的清教徒,顽固的老寡妇,他们身上都有一些经历了很长时间的东西,担保要比修士们放在祭坛上熏了几天香的十字架好用,至于教派,没关系,都可以,他们拜得都是一个上帝,圣公会可以,长老会可以,多明会可以,青年会可以,哪怕是天方教也行。”
“假如您实在觉得为难,”半恶魔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话也有点累:“我教您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找几个偷儿去教堂偷点圣器来,就是一直摆在祭坛上的那些东西,蜡烛台和水皿都行。”
“这些有用?”
“谁知道压垮了骆驼的是哪根稻草呢,这可不比上次,先生,您大概想不到,比起黑弥撒现场,我更喜欢弥撒的现场。”半恶魔毫无愧疚之心地说道。
“我会的,”委托人说,“另外我再给您三千金镑,我想您也会需要做一些准备。”这是他从另一个银行家那里临时周转来的,他不是神父,也不懂这里面的事情,但他知道,越是罕见的东西,就越有价值,他之前给出的五百金镑,不过是半恶魔投下的鱼饵,现在是他这条大鱼投入罗网的时候了。
利维欣慰地接过支票,塞进口袋。
“您猜的没错,”他说:“我也确实需要补充一点装备。”
——
黑窗户酒馆。
若是有人时刻注意着这家酒馆,他们肯定会奇怪这家酒馆怎么会不分白昼黑夜总是有客人,利维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客人掀开扁平的帽子朝半恶魔打了个招呼,实际上那应该是顶圆顶帽,只不过过于陈旧,拥有它的人也不那么爱惜,才会被压得活像是块皱巴巴的面包片,“你好,半恶魔,”他说,一抽一抽的。
“你好,今天轮到你当值啦?”利维问道。
他,不,应该说是“她”,从袖口抽出一块大手绢擦了擦鼻涕:“可不是我么,”她说,带着食尸鬼们常见的哭腔:“‘大鼻’陛下希望您可以在诸圣节前去和她说说话,”她挤眉弄眼了一番:“若是您有时间。”
不可能没时间的,就算利维的大半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黑弥撒上,但“大鼻”陛下,东区的食尸鬼首领想要召见他,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您之前不是耍弄了西堤区的‘小棒子’傻瓜蛋一通吗?”食尸鬼说的是“巨棒”陛下,食尸鬼们就是那种缺少智慧,目光短浅的鬼怪,他们在面对竞争者或是敌人的时候,采用的也是那种拙劣如同幼儿般的手法,像是给对方起个侮辱性的绰号就获得了某种胜利似的。
“她肯定是要奖励您呢。”她用那块沾满鼻涕的手绢擦了擦耳朵,又擦了擦眼睛。
有巨棒在前,我们一点也不用怀疑“大鼻”意味着什么,利维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点选择权的,但他还是干脆地说了“行!”,食尸鬼即便在鬼怪中地位也不算高,因此她们的自尊心反而格外的高,如果利维露出些许迟疑,这家伙肯定会加油添醋地告诉她的首领,那位“大鼻”肯定会勃然大怒,接下来别说做准备工作,利维能从食尸鬼的骚扰里有点喘息的功夫就很不错了。
何况他之前才得罪了西堤区的“巨棒”,万一在接下来的工作里需要食尸鬼参与,他也得有点周旋的余地。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食尸鬼又退回到桌边喝酒了,她的杯子里装着的是腐烂的尸水,就连利维这样的恶魔都有点受不了,他看向吧台,吧台后空无一人,女招待正从一扇隐蔽的小门走出来,她摇曳生姿地掠过昏昏沉沉的酒客,俯身在利维的耳边低声说:“里鲁叫你进去。”
利维搔了搔蓬松的灰头发,他当然不会去指责一个半魅魔甚至魅魔在光天白日里肆意宣淫,只感叹自己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在走进那扇小门前,半恶魔仿佛十分随意地整了整帽子,擦了擦手杖,拉了拉外套,事实上就在这短短一会儿,他就给自己套上了不少诅咒,护身符和其他乱七八糟但有用的东西。
——
打开门,门内就是一片滚热潮湿的蒸汽,机器发出响亮的轰隆声,指示灯在雾气中闪烁,红光,绿光,黄光,所有的织机都在有序地运行,卷轴,滚筒,针圈,胶辊上密密麻麻地裹满了灰白色的棉线,也许是棉线,利维并不能确定,锭子飞快地旋转着,发出呜呜的哭叫声。
利维向前踏出一步,眼前的景色又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