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舟的脑袋摆动幅度极小,然而,这么小的动作落在叶浔眼里却变得很大很大。
而且,除了这个动作,他还听见了一句格外动人的话,比世界上所有的情话都要动人——
“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说得认真,说得真挚,说得肯定,在他心里足以称得上承诺二字。
江序舟抿着嘴唇,想了想,好似是怕叶浔不够放心般,又多加了两句:“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不分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小浔。”
隔了许多许多年,可算得到想要的承诺的叶浔眼圈瞬间红了,嘴角一抽,耷拉下来,没控制住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滚落到爱人新换的睡衣上,滚落到爱人布满针眼,泛着青紫的手背上,滚落到爱人的心脏里,砸得江序舟一阵心疼,他几次抬手想要给爱人抹去眼泪,却又因为力气不足而放下,只好偏过脸一次又一次地蹭着他的头发。
用行动代替一切安慰的话。
叶浔刚洗过的头发很软,他的说话声音也是。
“江序舟……”
“……你终于答应我了。”
江序舟动作一滞,他猛然想起来,在四年前的某个傍晚,在两人携手散步时,在夹杂寒意的海风中,眼前的人就曾向自己要过这份承诺。
但是,当初的自己没有给,也给不出口。
他总是固执地觉得,自己拖着这份承诺,不给这份保证,爱人就不会因为自己未来某一天的突然离开而过分悲伤。
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彻底。
错得幼稚。
错得离谱。
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他不可能因为一句承诺而减少悲伤,但他可能会因为一句得不到的承诺而加深悲伤。
甚至在往后的几年光阴里,他的心都会被这份遗憾吊到悬崖之下,高高悬起,惴惴不安。
更别说,如果自己的爱人突然离去,空留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独自咀嚼,反复回忆他们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一句得到的,或者没有得到的承诺。
江序舟不禁猜想,那时的叶浔应该也会想起,这句得不到的承诺吧。
那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倘若当初自己的态度再强硬点,逼着爱人答应的话,是不是就能留下爱人。
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浔还会陷入死胡同,如此循环,直到爱转移至另一个人身上,或者走到生命的终点,在奈何桥上重新找回挚爱,才能中断这份思念。
江序舟认为叶浔会是后者。
可是,这样的结果是江序舟最不想看见的,也是与他本愿背道而驰的结果。
其实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江序舟方才的回复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他明白手术都不能是百分之百成功的,更何况是心脏手术,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交代在手术台上。
而他自己有可能成功的那个,也有可能是失败的那个,不过……叶浔在他身旁陪着,他便就不忍心让爱人伤心,也不愿意如此快地离去,丢叶浔一人在世间孤孤单单。
江序舟忽然格外想做成功的那个,做百分之百成功的那个。
他想一直陪着叶浔,像今天答应的那样。
他的胸口热乎乎的,好似一壶滚烫的准备烧开的热水,蒸汽冉冉升起,暖得人透彻,暖得人舒服。
江序舟知道,这是希望,是驱散阴霾的风,是赶走沉闷的雨——
是他爱人的牵挂。
同样是他留下来的动力。
“对不起,小浔……”江序舟多转了点头,嘴唇于叶浔的发顶落下轻柔一吻,“那时候,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了。”
“别道歉,都过去了……”
不知何时,叶浔已经止住了眼泪,可眼眶仍微微泛红,鼻子时不时抽//动一下,他边否认边浅笑着蹭了蹭江序舟的衣服。
很明显,是在用衣服擦眼泪。
江序舟被叶浔这个如同孩子撒娇般的动作给逗笑了,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怀中的人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件外套特别的眼熟——
好像是自己的。
“怎么穿我的衣服啦?”他笑意未减,扯开话题,“你的衣服呢?”
“……丢洗衣机洗了。”
这句话是骗江序舟的。
江序舟知道,但没有拆穿叶浔,而是把脑袋靠得更近了些。
以前的叶浔也会这样做。
每次江序舟因为应酬或者别的什么事情晚一步回家时,他总能在沙发上“捡”到一个穿着自己睡衣睡觉的叶浔,有时候那人要是想得紧的话,怀里还要多抱一件衣服。
暗黄的落地灯光撒在爱人身上,那张英俊的脸埋进深色的衣服,两者给本就柔和的面部线条,多添了几分慵懒。
通常情况下,江序舟会在门口脱去外套挂好,走到沙发旁蹲下,静静地看一会儿爱人的样子。
任由幸福感一寸寸填满心脏。
这可能就是家的意义吧。
有一盏灯为你亮起,有一个人等着你。
等他看够了,才慢慢抽走叶浔怀里的衣服,准备告诉那人,自己回来了。
无论他多么小心,叶浔总会下意识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