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江序舟的眉眼弯弯,也记得那人看见鸡蛋时紧皱的眉头。
如此鲜活的人,怎么会变成病危通知书上简简单单的黑色印刷体?
他同样想到小时候叶温茂带自己来早餐店给聂夏兰带早饭。
以前他总觉得,这两人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可以背负起所有责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有他们在,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然而,怎么现在却一起倒下了?
他揉了揉鼻梁,深吸口气:“妈,可以进去看爸吗?”
“可以。”聂夏兰说。
叶温茂的情况比江序舟轻,而且情况比较稳定,家属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进去看望。
叶浔换好防护服,带好口罩,进了icu。
“爸,我来看你了。”他站在病床边,声音透过口罩,压制部分哽咽,“我和妈都在外面等你,你快点好起来,转入普通病房。”
“我们都在等你。”
叶温茂处于昏迷状态,回应他的只有仪器声,以及制氧机嗡嗡声。
也好,比江序舟好,至少能看见,能触碰,能有醒来的希望。
心里多少都有个底。
他拉过凳子,坐了下来,手轻轻握住父亲冰冷的手掌。
太冰了。
叶浔闭了闭眼睛,阻挡住再次要流出来的眼泪,睁开时又假意扫了icu一圈。
陡然,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前方,浅色的瞳孔猛然放大。
极危重病人的病房就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块玻璃之隔,里面设备齐全,二十四小时有专人负责。
叶浔看见江序舟了。
隔着玻璃看见淹没进仪器中的江序舟。
他走上前,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玻璃上。
一位家属探望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他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看望两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想多看他们几眼。
多一眼就多一份安心。
江序舟的胸口起伏缓慢,洁白的被子下是数不清的管子,红色的血液流进旁边的仪器,又流回那具瘦弱的身体。
叶浔轻轻唤了江序舟一声,脚定在原地,移不动半步。
蓦然,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响起,他被吓了一跳,随即迅速环顾四周。
不是叶温茂的仪器,也不是周围陌生人的仪器,而是在他面前的,隔着玻璃的仪器。
医护人员快速涌入,护士一把拽过玻璃前的帘子,有秩序地进行抢救。
叶浔看不见,可是他却依旧站在那里,忐忑不安地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他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没有用。他不是医护人员,也不是老天,江序舟的命更不是他说了算的。
然而,他仍然固执地选择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隔着厚重的玻璃和蓝色的帘子看江序舟。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话,江序舟一定能看见自己。
看见自己在等他,看见自己在牵挂他。
他也许会愿意重新回到这副躯体之中,存着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他最先等来的不是抢救成功,而是护士告诉他,探望时间结束。
“里面这位也是我的家人。”
这是四年后,叶浔第一次亲口说出这个词。
但是,江序舟听不见,也不会知道。
护士不再说话,只是极具人文关怀地将时间宽容到抢救结束。
十分钟后,仪器刺耳的报警声停止,重新恢复正常。
叶浔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帘子重新被拉开,露出熟悉牵挂的人,又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几眼,才坐回叶温茂身边,说了几句话,离开了icu。
icu外,邬翊和程昭林陪着聂夏兰聊天。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谈了叶温茂的病情,谈了江序舟的情况,最后兜兜转转聊到了叶浔。
叶浔的状态没有比那两位病人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是个伤号。
高强度的心理压力,以及精神身体的损伤都好似一座沉重的大山,不断压弯他的腰背。
他们都看出来叶浔在强撑。
也知道他不敢倒下,他怕自己倒下了,就没有人做决定和签字。
然而,但凡是肉//体凡胎都需要休息,不休息只会消耗尽生命力,最后倒下。
例如,江序舟。
三人沉默片刻,目光齐刷刷地转向icu大门。
叶浔正快步从icu出来,精神状态居然比进去前好了不少,他走到邬翊面前,言语激动:“我看见江序舟了。”
语调微扬,眼角留有湿润。
“嗯?”邬翊一愣,“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