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年后,灯饰收起来,日子回到平常,冬日的残迹处处可见,院子的橡木落了一些叶子,桃树则只剩干枝,草长得慢,一片青青黄黄。这是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景象。
这年春天的暖风刚起时,桃树的干枝上冒出鲜嫩的花苞,他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大哥说:「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过世了,你有空回去参加丧礼吗?」
这是他到德州的第十年,餐厅也开了将近十年,而画廊静悄悄的运作了将近五年,他的生活充塞了创业的细节,一个关卡一个关卡迈过,在中年之际,脚步趋于稳定,回头望去,才发现在冲撞的过程,只看到了自己,忘了远居太平洋另一端的父母衰老的步伐比想象中快。冬天的寒风一来,枝头的枯叶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飘落下来。
倩仪问:「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不必,你本来就没有见过他,何必在人死后见。他很早就搬离家没跟家人住一起,他有他的另一个家。你只管顾着餐厅,我回去五天,五天,停留五天就回来。」
倩仪送他到机场。他想不起上回回台湾是什么时候,护照上有入关章,但他懒得翻,那无足重要。现在要踏入这个五天的旅程,心中彷如一片芜草,想起小时候爸爸和妈妈时常闹得不愉快,爸爸一定不希望那样,所以后来他搬出去过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爸爸很有勇气,他要去向他的勇气致敬。
他在登机门转身向倩仪挥手再见,倩仪站得很直,身材窈窕美丽,她向他挥手。她脸上挂着笑容,自信雍容,曾经,他将那种自信视为面具,而今,他已不在乎那是不是面具。他会有一趟需要转机的漫长航程,他得花点时间理一理心中的芜草。
第39章信
思:
我们预计在日本停留七天,拍一支宣传旅游的短视频,这是委托的案子,我们在四国一带拍摄,这里多山多水多温泉,再三个工作天,就可按进度完成。
为什么拍片?这是一个很长的历程,连我自己也想不到会走入这行。
回首已经过去的二十二年,时间好像很长,但因你的来信,时间变短了,你好似就在眼前,我又可以跟你聊天说着日常。
我几度哭泣,无法成眠,我试着给你写信,一边整理思绪。为何如此软弱,我以为我够坚强了,却眼泪一再崩溃,过去忍住没流的,现在流尽,希望流尽后,一生的情就还完了。
你离开后,我一直在读书,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在学校里一直待下去最单纯,也就认分的一路往上念。后来往文学研究发展,我的指导教授说来研究黑人文学吧,因为我念博士班的时候,美国黑人作家童妮·摩里森拿到诺贝尔文学奖,教授说美国小说家很久没拿诺贝尔奖了,黑人作家得奖意义非凡,我们就来研究如何?我没什么选择,一头栽进去,进入文学的研究领域,那几年扎实的读了些书,毕业后很幸运在大学找到教书的职位,也教了几年书。可是文学实在太庞大,我在那里喜悦过也忧伤过,文学带我更细微体会人世的悲喜哀愁,却也让我因过度沉浸其中而对不同的人生经历疲倦,做为一个学者也无可避免的在乏味的作品里消耗着时间,我感知自己无法成为一名博大精深的学者,对学校的教学杂务也失去耐心,感到自己在一个繁琐的困境教着已然熟悉却无法更精辟的内容,对自己感到不耐,可能是失去热情了吧!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翻译的行业,朋友替影视公司找视频翻译,我以拔刀相助的义气加入翻译团队,接着便接触到视频的制作,这位朋友到国外拍片时,需要翻译,我随行,在拍片的过程中,我体会到另一种生活的乐趣和可能。于是,我自己成立了一个影视制作与翻译公司,以教学上接触过的同行好友和优秀的学生为基础,我们接手许多视频的翻译,还有会议场合的现场翻译,提供各种需要翻译人才的需求,本来以美语为主,后来日语也加入,公司有这方面的人力资源。公司稳固后,我们也制作短片找频道播出,主要以生活美学为主,旅游是一部分,我们收取委制单位的费用做着理想中的事,我则跟着制作团队体验不同的生活,加入拍摄内容的编写,将文字的力量转化为影像,组织影像让谈论生活的意念更亲民。几年来,我过着这种四处行走的生活,我以为这个方式也是理想生活的实践,我所受的文学训练可以运用在视频的内涵上,我实践蕴藏在脑海中的生活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