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演《起解》《会审》两折,这几年里渐渐连缀情节,越发动人精彩。尤其是《会审》里,旦角自述冤屈,一大段流畅的西皮独唱,听之使人不忍转眼。
饰演玉堂春的,自然是庆昌班如今的挑班台柱子杜若。她的情人、男主角王金龙的选角,自然也是毫无争议。这些默契的搭配,在庆昌班这里仿佛是约定俗成。
作为旦角的重头戏,最大的关注也落在了杜若身上。只看《会审》一折,这落难的女子在公堂之上哭诉不幸,双膝跌坐泪水涟涟,既有风尘女子的大胆外露,又要表现出她身陷囹圄的无助无措。
“苏三走动——”戏台上作了“满堂红”的公堂布景,衙役一声呼唤。
“苦——哇——”幕后的杜若应声而起,悲悲切切走至台前。
戏园里随即传来一阵喝彩。杜若一身罪衣,头戴素白的银锭装饰,银链枷锁从胸前缠到手腕,看过去着实是楚楚可怜。
“来在都察院,举目向上观。”他接唱西皮散板,“不由我胆战又心寒……”
“犯妇掌面!”台前的巡按大人威风凛凛。
情人见面而不相识,又是令人唏嘘的戏码。
按罪跪着的苏三悲苦抬头,接下来应当是王金龙认出爱人,心痛万分,另一边端坐着的、由唐流云饰演的刘秉义审理案件,为苏三洗刷冤屈,奸人绳之以法,爱人终于团圆。
“眼前若有公子在,纵死黄泉也甘心……”
杜若一段散板还未唱完,街外陡然升起闹哄哄的喧哗来。乐声戛然而止,杜若戏中的手势停在半空,转过脸望向了幕后的柳方洲。
浩荡的人群轰然涌入了宝圣戏园。门外,不知是谁点起了鞭炮,热烈欢乐的动静噼里啪啦炸响。杜若被人潮冲挤,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终于听清了人群中泣血一般的欢呼——
“我们胜利了!”
眼泪比理智先一步反应了过来,杜若紧紧抓住柳方洲的手,随着人群一起涌向了狂欢庆祝着的街道。
人心激动,戏已经不必再唱。路遇的每一位同胞,都笑着向他们恭喜拜贺,仿佛是从前每一场大戏演完,这一对小生小旦披红挂彩的拜谢,同样是无尽的欢呼雀跃,紧紧相握的双手。
连妆都来不及卸去,潸然而落的眼泪将油彩洗花了一片,也不再有人在意这些。李叶儿、道琴、唐流云与时喜也从后台找了过来,万感交集之间竟然谁都无法开口,只是一双双泪眼相望而微笑。
一切正如玉堂春落难而得以解救,山河暗而重明,风波起而复平。在那之后更长、更好的岁月里,柳方洲与杜若还是会谈及这一天。玉堂春没有唱完的故事,似乎也是这一日乌云散尽、天光大明的写照。
“如今苍天睁开眼,仇报仇来冤报冤。”玉堂春这样唱道,“……满面春风我下堂转……!”
这受苦受难的子民,终于捱到了春风吹又生的新天地!
而劫后余生的人们,对望着、欢笑着、拥抱着,热泪无止无休地流下。
“回家去!”他们说。
【作者有话说】
刚好在918前一天写到了胜利,心里真的有些百感交集。写作过程中最担心自己笔力不够的,恐怕就是这部分情节了,希望我有传达些许。
和平万岁。
部分场景有参考赵荣琛先生的《师事程门录》。
第95章
这几日的报纸、电台俱是纷纷扬扬,波谲云涌的新闻事件、分析海内外局势,“凯旋”“胜利”等字眼红通通、热闹闹的,看了让人觉得心里眼底都发热。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的角落,《渝城早报》封三的边角里,静悄悄登了一则消息:庆昌班与宝圣戏园违约。
违约的缘由是,庆昌班这一些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按捺不住思乡的情绪,宁可违约也要早早踏上了回家的路。这一回行在路上,不必再担心路口封查,也不再有战机的轰鸣与枪炮骇人的动静,这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事。
柳方平从海外回国,停泊的船只抵达在了沪城。北上的庆昌班恰巧也要从沪城的水路转铁路,早在几天前柳方洲就在与三弟密切来往着信件,商讨见面的事宜。
“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近乡情更怯了。”柳方洲与杜若一起站在甲板上,看着水浪之间越来越近的码头,眯起了眼睛说。
“师哥与沪城倒也有缘,上回来,是碰着了流云姐,这一次,又有方平在这里。”杜若将手掌盖在柳方洲握着栏杆的手上。
柳方洲反手握紧了他的手,也向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