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这些时日的班主,柳方洲做了许多事,也想了许多事。他知道王玉青是多么珍视、多么用心孤苦,他也知道李玉张端如何的灰心失望——可为何要那样决然与绝情?
无论如何,他有一日受所有人一声“柳班主”的尊敬,就全心全力地担当一日,也绝对不会让杜若流下洪珠那样失望至极的眼泪。
杜若,杜若。更不要说杜若。
杜若在那个夜晚流着泪说,他的命有一半在柳方洲这里,柳方洲又何尝不是如此。倘若让他只身前往港城苟安,他的半条命、整颗心与深进骨血里的情爱,都不会安宁。
缘分从他告诉杜若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就将他与杜若、与庆昌班密切相连,千丝万缕无从断绝。
有缘便是有缘罢,缘分又不是什么坏事。
而他的弟弟那边——多谢唐流云的费心运作,让他们还有相认的时机。他自然也会想尽办法与柳方平联系。
柳方洲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告诉了杜若。
他的师弟听罢这一席话,实在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我师哥一定是这样尽心尽责的人。”他说。
“你师哥是谁?”柳方洲说了这么一大席话,终于端起了茶杯,笑着问。
他的一句玩笑消散了书房里沉重的气氛,杜若也微笑了起来。
“我师哥,是杜若最最中意的人。”
“话这么甜,难道不叫点更好听的。”
“师哥想听什么?柳老板?柳班主?还是——”杜若笑着偏过肩膀,不让柳方洲来揽他,“夫君?”
打闹之间,柳方洲砰地撞开了书房虚掩着的门。不消一刻钟,道琴又一次假作无事地从门口过去了。
“门终于打开了。”他在门边做了个鬼脸说。
柳杜两个腻歪了有些时候,道琴倒是识相。
“过来吧。”柳方洲先叫住了又要跑开的道琴,“你们杜师兄泡了热茶,来喝吧。”
“你不走是不是?”道琴定定地看着柳方洲。
杜若点了点头。
“叶儿姐!柳师兄说他不会走!”道琴立刻欢呼雀跃地跑开了,“他不走!”
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李叶儿也随即走了过来。
“小叶子?”杜若又为他们倒了茶,“怎么这个样子。”
“上回也是我……”李叶儿别扭地缠着手指,“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多闲话了。”
“上回?哪一回?”柳方洲奇怪地问。
“之前在沪城,我和若儿哥开玩笑,说了你们总是配对搭戏的事。”李叶儿小心地看着杜若的神色,“……然后若儿哥就去和唐流云唱了一堂!我方才又想起来,咱们排《薛平贵故事》的时候,我说柳师兄可千万别……”
“哪里有这么多这样的巧事。”柳方洲摇头笑了,“不过说起来倒也真与唐流云相关。都坐下,我慢慢讲。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们、但求自保——这样的时候,哪里有独善其身的人。”
是的,谁都无法独善自身。港城的安稳同样顷刻消逝。奋争的狂澜席卷了全国上下,柳方平也因此再度前往海外,仍然与庆昌班同进退的柳方洲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
也许与他相见,会是暗夜散尽、东方日出,海晏河清的时候。柳方洲与杜若都这样盼望着。
第94章
在宝圣戏园的日子过得又慢又快。
日子慢的时候,是因为战时的日子漫长又难捱。渝城作为全国战事的后方,虽然免受了许多流血之灾,大部分文艺、政要都迁居于此,自然没有多少真正平静的时日。
敌人的战机对渝城进行“无差别轰炸”,有时警报铺天盖地地响起来,机翼的轰鸣声从头顶刮过,简直像地狱无常一样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