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洲半晌无语,狠狠瞪了道琴一眼。
“我刚才就寻思起来了呢。咱们早上清点衣箱的时候,还以为今天要演的是醉酒,恐怕物什带的不齐全。”道琴仍然得意地摇头晃脑,“刚好后街有棵大柳树,我专门挑了树叶最绿最长的一根。”
见两个人都不作声,道琴眨巴眨巴眼睛更奇怪了,推开门站在了两个人面前。
“不是刚才叶子姐让我找盔头师傅的吗?”他把手里的柳枝往柳方洲手里一塞,似乎也没有惊疑两个人刚才亲密的姿势,“柳师兄你说我想的这个法子巧不巧?”
道琴完全沉醉于自己高妙的戏场救急里,还在嘟嘟囔囔着自己是如何两下爬上了大柳树,还给自己折了一根,待会搓了树皮做笛子用——春天时这么着做出来不少树皮笛子,被李玉师父好嫌弃,说他吹得就是在两片嘴皮子撒气!
“那还要多谢你。”柳方洲无奈至极,笑着回答。
杜若把脸藏在柳方洲肩膀旁边,也扑哧笑出了声。
杜若的《牡丹亭》格外受追捧,一折演罢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不绝,而聚芳戏园也绝不扫了戏客的兴致,当场宣布加演《写真》一折。
《写真》所述的是杜丽娘游园归来,对梦中与柳梦梅的邂逅恋恋不忘,一时间伤春病重。丽娘在病中哀叹于自己春容瘦损,绘制了自己的画像一幅,也正是后来《拾画叫画》中柳梦梅所捡拾而倾慕不已的画像。
自然,这一折没有柳方洲什么事。他再次回到后台,从侧幕远远望着。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杜若在台上手执小毫画笔,作出画像题诗的模样,念白一字一句清润动听。
杜若将画卷合上,在悠扬的笛子与笙的伴奏之中盈盈抬头一笑。
他换下了游园时娇嫩的粉色戏服,换了淡黄色帔子配以素色披风,稍做病容而风采不减。桌边仍然放着道琴折来的那支柳枝,虽然已经是秋天草木萧条的时节,仍然依依垂下,还算动人。
好像是比布条搓出来的假花虚草好看一些,道琴的玩闹之举却给戏台添了几分颜色。
不在梅边在柳边。那的确是杜丽娘的故事,柳方洲知道杜若的忧虑所在。
然而《牡丹亭》戏文里同样写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戏里的故事不是他们的传奇,普天下的真情至情却都能归在“深”上。他爱的也是杜若,而非将自己困在什么戏里的一厢情愿。
柳方洲从来分得清楚。杜若再有什么忧虑,他这个做师哥的也愿意为他分解——不止是师哥,他想要看清杜若的心,也想要杜若看清自己的心意,他们的关系并不只是师兄弟。
戏台上的春香、戏台下的李叶儿欢欢喜喜地将手一拍,念白甜软喜人:
“如此说来,我这个姐夫,当真是姓柳的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事近】这次的曲牌不是唱戏的内容,是剧情~好事近!
第62章
“恭喜老爷太太,贺喜老爷太太!”
庆昌班赶余家堂会戏的车马停在侧门,眼尖的道琴却早早看见门边站着穿红呢子大衣的余太太,把瓜皮小帽一摘就凑过去打躬贺喜。余太太眉开眼笑,抬手赏了红包。
广元电业的余家府上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老夫人七十大寿,千金小姐喜添麟儿,真可谓喜上加喜,喜气洋洋。杜若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庄园,却也被院子里高高扎起的彩屏棚子吓了一跳——这样风光!玻璃隔扇边上挂了煤气灯,桌椅一律是喜鹊登枝的绣花,寿堂上的香炉花瓶擦得晶莹透亮。
“近来多事,王某还未亲自登门拜喜,失礼了。”王玉青微微欠身算是和余夫人招呼。
“这是哪里的事,王老板不必客气。”余夫人也喜气洋洋地笑,“还要多谢王老板备下全班人马的堂会——我先生在正厅候着,王老板请这边来。”
寒暄之间,余太太也瞄见了跟在王玉青身后的柳方洲与杜若,脸上的笑意更是满溢出来:“庆昌班这柳杜一对也是来了!那时我们家姑娘新婚,石太太席间说着要生一对这般漂亮的外孙,还真是借了您二位的才——先讲好了,今儿必须再唱《牡丹亭》才行!”
“有劳余太太惦记。”柳方洲也赶紧行礼,“我和师弟也给您道喜。”
“你们去忙,去忙。”余夫人乐呵呵地摆手,“快让黄管家带路。”
杜若一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走进戏台后面的妆室里才觉得轻松起来,拍着胸脯吐了口气。
“也不知是我们的《游园惊梦》真唱出了一些名堂,还是单单沾了姓氏的光。”柳方洲照惯例沏茶,也为杜若斟了一杯。
“倘若我那时随师父改了姓,岂不是没有这么多巧处了。”杜若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打呵欠。
“这可与你是什么姓、什么名没甚关系。”柳方洲蓦然开口,“杜若就只是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