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才意识到,忘了跟夏以昼说检查之后的情况了,都说报喜不报忧,她这下报忧不报喜了,她赶紧安抚夏以昼,告诉他医生的诊断。
“情况的话,医生说……”奶奶话还没说完刚想回答,另一个通话请求——“黎深”——插了进来,提示音滴滴作响。
“你先别挂,我接一下小黎的电话,他应该是到了找不到我们。”
奶奶说完,切换了通话。也许是更衣室信号不好,也许是医院能信号不好,也有可能只是手机卡顿了,总之夏以昼没有听到奶奶这句话。
“喂,小黎啊……”
“奶奶,我到急诊大厅了,你们在哪个观察室?”
电话那头的夏以昼提高了音量,焦急地追问:“奶奶?奶奶你还在吗?说话啊!医生说什么了啊?!她到底怎么样了?!”
老式智能机一时有些卡顿,两个不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扇无形的门,在她耳边焦急地回响,她却无法同时回应两边。
“奶奶?能听到吗?”黎深的声音冷静但语速很快。
“奶奶!你那边怎么回事?!”夏以昼的声音几乎是在低吼。
奶奶只好先对黎深快速说:“我们在3楼急诊观察区,第7观察室!你上来就看到了!”
说完立刻切回夏以昼的电话。
“以昼,以昼你别急,囡囡没事,医生说是太累了,心跳得快了点,现在在中心医院3楼观察室休息,心率已经降下来了……”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哐”地被一把推开。
黎深喘着气站在门口,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着找过来的。左右肩都吊着一个书包,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人,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终于松弛了几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奶奶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夏以昼如释重负又疲惫不堪的一声:“……我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打来。”
通话戛然而止。
听筒里的忙音、刚刚推门的动静、以及骤然出现在门口的黎深,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交织,定格。
“黎深。”她开口叫住了他。
“嗯,我来了。”黎深将肩上的包放在床头柜子上,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然后才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剧烈运动,他的手掌温度略高,似乎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这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声音低沉而专注,目光仔细扫描她的脸,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临床检查。
虽然医生的诊断比他更专业更严谨,但他还是想亲自再确认一次。他不要隔着电话听到她违心的我真的没事,他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再说一次她的感受。
她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对他挤出一个宽慰的笑:“真的没事了,就是有点虚。”
黎深从背包里拿出她的保温杯,这个杯子还是他送的,美其名曰代替他监督她每天多喝水,但是她总是忘,最后黎深只能替她把水装好,盯着她把水杯装进书包侧面。
“还是温的,喝点水吧。”看着她发白干燥的唇,黎深不容拒绝地为她倒好了水。
“我喝我喝,黎医生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她看到黎深的神情不对,一瞬就意识到了原因——水杯里的水她一点没喝过。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谨遵医嘱。”
黎深拿撒娇的她没办法。
“我来看看是哪个医生在下医嘱啊?”过来复查的医生语气里带着笑意,黎深转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来人打招呼。
“卫叔叔,您就别开玩笑了。”
这位医生跟黎深父亲曾经是同僚,黎深在急诊室找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他说是来看朋友的时候,这位医生还逗了逗他:“普通朋友还是,特殊朋友啊?”
黎深当时倒是坦荡,直接回答:“女朋友。”虽然耳根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没想到卫叔叔竟然是她的主治医师,想起自己跟他说自己来看女朋友,黎深的脸也红了。
”这位是我爸爸的同僚,卫叔叔。”
“卫叔叔好。”
“你好你好,黎深这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啊?没有没有。”她有些脸红,偷偷瞪了黎深一眼,他到底跟卫叔叔说了什么啊。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黎医生下的医嘱,还是要听的。”
“咳咳,”黎深不自然地咳了咳,示意卫叔叔回归正题。
此时出于看戏状态的奶奶却乐出了声。
于是她又向奶奶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奶奶只好正色道:”卫医生,我孙女情况怎么样了?”
卫医生确认她的心率已稳定,下了医嘱:“绝对静养一周,清淡饮食,情绪平稳最重要。”
黎深认真地听完,一边道谢一边把卫医生送到了门口。
“你小子,有你爹当年样子。”
“卫叔叔,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她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卫医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拍了拍黎深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而诚恳,这是一种前辈对看好的晚辈的交待:“情况是这样的,你也听到了,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说大白话就是,身体零件没坏,但指挥系统‘短路’了。高考压力是主要诱因,但通常这类孩子,本身可能就比较要强,或者心里揣着别的事,精神一直绷着根弦。心肌酶谱是正常的,这是最关键的好消息,说明没有造成心肌细胞的实质性损伤。但如果反复发生这种冠脉供血不足的情况,就像一块地老是干旱,早晚要出问题。这个道理你肯定懂。”
“我开的β受体阻滞剂,主要是降心率、减少心肌耗氧,让她心脏‘歇一歇’。你要帮她盯着,早上起床静息状态下的心率,最好能维持在60-70次/分。这一周‘绝对静养’不是开玩笑。不止是不能上学,是要避免一切形式的情绪波动。不能看悲情电影,不能玩紧张的游戏,不能和人激烈争论。她的大脑需要从‘战斗模式’彻底关机重启。”
”我明白了。”
“注意观察她有没有其他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的症状,比如手抖、肠胃不适、失眠多梦或者异常出汗。这些症状如果出现,说明她整体的神经调节功能还没恢复,要一并调理。”
卫医生回头看了看关着的房门,似乎能够透过那扇门看到病床上那个皱着眉的女孩,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多事”一下。
“小深,吃药和休息治标,找到那根‘绷紧的弦’才是治本。她心里肯定有事。高考压力是其一,但通常不至于此。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冷静的观察者。”
卫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深一眼:“有时候,病因不在试卷上,而在人心里。家庭、人际关系、或者对自己的某种期待…这些可能才是真正的‘病原体’。帮她找到它,或者,至少创造一个让她觉得绝对安全、可以彻底放松的环境。跟你爸说一声这事,听听他的意见。他处理过类似的情况。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别光在非洲救死扶伤,也远程指导一下他儿子怎么照顾人。”说完他思索了一下,“算了,我一会就给你爸发email。”
黎深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直到最后被打趣的话才又红了脸,卫叔叔的话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也给了他更明确的行动方向。
“我明白了,卫叔叔。谢谢您。”黎深郑重地点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全是冷静和专注,“心率我会每天监测,静养的要求我会严格执行。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卫医生看着黎深瞬间进入状态的专注眼神,欣慰地笑了笑:“嗯,有你在,我很放心。去吧,小‘黎医生’。”
(202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