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真不欲多言,这件事她心里明白即可,没有展露于人的必要。
含霜本就只是从问真的喜好出发随口一提,听问真如此说,自然顺从问真的意思,又道:“季郎君那边已经安置好了,内院近身服侍都是咱们的人,粗使仆妇们暂且用着,我继续筛着人,将内院中不可靠的都打发出去。”
问真格外叮嘱:“管家那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不想再见到他,你们查清楚便大发了吧。”
这个管家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结局,再频繁接见就没有意义了,问真懒得给自己添麻烦,干脆都交给含霜处理。
宅中的其他管事倒是要多注意些,苴安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坐镇打点。
她并未细说,含霜却都明白,仔细地应下:“我都晓得,娘子放心吧。——后头的屋室已经收拾好了,您回去歇一歇吧,忙了这半日,实在操心费神得很。有几家娘子打发人来说,晚些想过来问安,我如何答复?”
问真随口道:“我不累,先将笔墨收拾好,我要给见素写信。”一边翻看含霜递来的名帖,思忖半晌,指了几个人,“这几个,叫她们来用晚膳吧,夫妻都来,带一两个家中子弟。”
含霜应诺。
问真要见哪些人,当然无需给出理由,现在的徐家,哪怕她坐到宗祠房顶放风筝跳胡旋舞,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只有家中女子来拜见,是闺阁往来,要夫妻同至,还特意点明要带一两个家中子弟,就是明晃晃摆出当家人接见族人、晚辈的态度。
人精们自然会理解,摆好合适的态度登门,不理解的,不会再有踏过问真这的门槛的机会。
问真吩咐一句,含霜另有无数安排要做,一顿晚膳由从京中带来的庖厨掌勺,预备京城菜式,要样式好看的大菜,苴安菜式为辅,多为地方鲜物。
酒要备徐家自酿的玉春烈酒和绵软的玫瑰露两样,宴席安排在正堂后的厅中,排设什么样式的案几、坐席,用什么样的杯碟酒盏,都自有一套门道。
含霜从小跟在锦瑟身后练习操办宴席,到问真十岁独自主持第一场赏花宴时,她将将出师,还需要与问真两个人反复仔细核对,防止出错。
十年下来,她已然能够独当一面,所有不成文的规矩、讲究都已信手拈来,即使初来乍到,很快协调好两方人员,开了阁楼去搬拣桌案陈设,老宅的管家、管事们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不知不觉便听了命令。
问真将事情安排好,心中过了一遍,开头第一刀砍得不错,最重大的麻烦在今日便得以解决,如今剩下的无非是筛查人手、更换管事、挑选族中下一任理事之人、并查出在苴安搅弄风云暗算徐家的人的蛛丝马迹、清查田庄祠堂义学账目等等。
看起来很多,但都已有头绪,所以算不上麻烦事。
金桔汤放得温凉,入口酸甜,是问真一向喜欢的口味,她不会将喜欢的东西宣之于口,鲜少有特别的需求,因为能够时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定都是合她口味的。
所以她一直自认口味不算挑剔——专服侍她的厨娘倘若听闻,大约只想呵呵一笑。
问真慢慢啜完半盏金桔汤,那一点疲惫被洗清,又精神奕奕起来,叫了品蕤进来,“咱们回后面,预备汤沐,准备更衣。”
品蕤应诺,一边絮絮道:“十七娘子吩咐厨房备了点心汤品,有板栗松仁饼、龙凤团糕、羊肉蒸饼,汤是芦菔羊汤和荸荠素汤两样,还捏了几十个虾仁鲜肉的小馄饨,十七娘子那边传的是用羊汤下的,娘子怎么吃?”
“素汤馄饨,沐浴之后用吧。”
徐平寿属实恶心人,问真方才甚至有些恶心,金桔汤压下那阵呕意,这会才有些胃口,但还是迫切地想要沐浴。
因是老宅公府,问真并不住正房,而住东侧的小院,安全起见,为了方便安排护卫,季蘅、问星和明瑞明苓都被安排在她的住所附近,她一回来,季蘅和问星一人扯着一个孩子迎接出来。
问星满眼惊喜,“阿姊!您办完事了?——我叫厨房预备好了吃食,小馄饨味道t极好!阿姊千万用些,午膳的时候早就过了!”
问真摸摸她的头,又挨个摸摸小鹅一样把脖子伸过来的明瑞明苓,目光却看向脚步微顿,松手放明瑞过来,自己在院门口对着她笑的季蘅。
“你可用过饭食了?”
季蘅摇摇头,“方才不大饿。”
问真一笑,“下次不要等我——过会过来。”
季蘅笑容立刻更加浓烈,眉目俱是欢欣,问星简直没眼看。
但从七月里问真种痘意外高热,季蘅衣不解带日夜照顾之后,她逐渐认可了这位小姐夫,这会无声叹了口气,牵住明瑞明苓,回问真道:“明瑞明苓早便困了,一直要等阿姊,才没睡下。如今见了阿姊,他们可以老实入睡了,我带他们回去,叫枕雪姑姑和漱雪姑姑哄他们安睡。”
问真微笑着看她,“多亏我们问星帮姊姊,多亏问星惦记,不然姊姊还得饿着肚子到晚上呢。”
问星虽知道不至于如此,是问真哄她,听着问真温柔的语调,不禁脸颊微红,“这算什么,大事我帮不上姊姊。”
问真再次摸摸她的头,才回住所去沐浴更衣,汤沐的香药洗去最后的疲惫与厌烦,神情气爽地从隔间中走出。
品蕤知道她晚上还要会客,备好了一套见客衣装。问真嫌弃外衫沉重,在屋里只先穿着贴身的柔软襦裙,发丝松松垂着,季蘅过来时,正见到如此家常慵懒的场景。
品蕤在问真身后,用布巾细细地擦拭问真的长发,季蘅抬手将绢布接过擦拭,问真正含着一口馄饨,咽下叫他:“叫你来咱们一起吃饭的。”
“上午陪着小郎君小娘子,吃了许多点心汤水,这会不饿。”季蘅用绢布一点点按压干问真发间的水,用手仔细感觉,将明显的水分都挤压擦拭掉。
问真沐发的膏子还是兰苑出品,是淡而清雅的百合花香,养发要用精油花水,半湿着芳香幽幽,品蕤将包裹好的连云纹柄熨斗递来,才发现季蘅的脸颊微红,忙道:“可是屋子里有些热?因留州比京中寒冷些,屋里特地点了熏笼,郎君若是很热,我着人撤去一些炭火。”
季蘅闻言,脸顿时烧得通红,问真扬扬眉回头看,轻笑一声,“品蕤你就不要操心了——好了,叫品蕤替我干发,你坐下,尝一碗这个荸荠汤,做得确实不错,清甜爽口。”
季蘅干脆耍赖,不肯放开熨斗,就在问真身后坐着,“我替您干发,保管比宝蕤她们都细致!虽不熟练,可不练过,怎么能熟呢?熟能生巧,我做得多了,保准和她们一样好!”
那个小熨斗是铜制的,比瓷器轻巧些,婢女们拿着轻松一点,但导热很快,所以只用一点香饼与余炭同燃,取其馨香温热,再用绸布层层包裹,触发只是温热而已,用来干发最快。
季蘅手比品蕤大很多,但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小巧的铜熨斗拿在手里不难看,只显得熨斗格外精巧玲珑。
问真无奈地选择包容他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满足他的要求,自己啜饮一口清汤,身后淡淡的百合香和人轻巧的动作令她眉目舒缓安然。
到了晚间,徐家几家受邀的族人列席时,很惊喜地见到一位眉目平和带笑,看起来毫无凶恶之色的嫡支大娘子。
几位郎君娘子简直想要回家给祖宗牌位磕头了!这是祖宗显灵呀!
一晚畅谈,问真表现出的态度与谈吐格外容易令人信赖仰慕,或许是白天她的行为过于凶恶,这会表现出一点和气,便令人很受宠若惊了。
她有心想要给人留下好印象时,几乎是无往不利的。
这几对在苴安本家颇有话语权、在外向有美名的夫妇很快向问真投诚,在外频频宣扬问真的和善有礼,对内,对问真表现出支持态度。
徐二太公已经卧病,眼看一蹶不振,老宅这几日动静不小,如当日处置徐家族人一般果决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