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寿夫妇意图谋杀何氏之事,千万不可以长幼之礼轻易揭过,何氏父母生养她一场,苦备妆奁为她定得婚姻,徐平寿夫妇谋杀何氏,这桩罪行若被轻易放过,又如何对得起他们夫妇?”
孝道对孝道,不是什么大事,徐问真这会只要不砸县衙的牌匾,她说什么,县令都没胆有二话,闻言立刻答应了——这对地方父母官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当下断案,官员的主观意见还是占大头的。
其余事情,问真稍微交代一番,都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婉转客气地端茶送客,又邀请县令:“待我等修养停当、府中整顿完毕,鄙府聊设小宴,诚邀贤伉俪阖家来访。”
县令连忙答应。
等走出徐府的门,被阳光照到,他才松了口气,随从迎来:“阿郎,上轿吧,娘子还打发人来问呢。”
县令吐出一口长气,随从小声问:“可是那位县主很难相处?”
县令忙制止他,又道:“县主并未倨傲无礼之人,待我十分和善可亲。只是县主高华威仪,我于座前对答,不敢放松心神半分。”
随从忙搀扶他上轿,主仆众人离去。
问真慢慢吃完一盏茶,眉目终于放松一些,站起身看了眼在廊下垂首候命的徐延寿,抬步走过去一些,“怎么不进屋里回话。”
“奴衣角沾血,恐污娘子之目。”徐延寿忙后退数步,问真摇头好笑道:“人是我叫你砍的,我难道还会怕这点血?若这辈子只有这点血来污我的眼,倒是好了。”
“介绍徐平寿买地的那个中人,找到了吗?”
徐延寿恭谨回:“他阖家于三个月前迁往外地去了,正在查访踪迹,路引、名帖俱非真实。”
“他和徐平寿交好有一年多了吧?”问真冷笑一声,“真下本钱呐。另外几个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都查查,这边摸不着线头,那边没准有线索呢。”
徐延寿立刻应诺,问真思忖一会,又吩咐他:“安排两个面容低调平凡的人手过去,保护季郎君。”
留州说安全,不算十分安全,有心之人仍然蛰伏于暗中。
季蘅总不可能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宜如问星、明瑞明苓那般一出门动辄护卫成群,季蘅只怕不适应,还是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手过去为好。
徐延寿唯有低头应诺,问真吩咐完了事情,又唤秦风来吩咐一番,含霜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堂前已经唯有一路从京师护送他们的护卫。
问真看了眼含霜,含霜低声道:“已经安抚住了。”
“食水上要换成咱们的人手,每日采买菜品秦风你派人上心,府邸布防不要放松,与延寿你们配合安排。盯着管家的人仍是盯紧了,稍有蛛丝马迹立刻来报,含霜你在宅中留心,府里的人手要筛成稳妥的,还有本地的祭田地亩账目,明日叫他们送来。”
问真吩咐了许多,又道:“这段日子,大家都忙些,等家里的事情料理清楚,都来领红封。今年年底的例赏,除了府里的,我这里,比往年单独与你们的再翻一倍!t”
秦风等人连忙谢赏,声音传出去,护卫中的年轻人们忍不住来问,听闻消息,面上顿时都染上喜色,气氛顿时轻松愉快起来。
秦风和徐延寿很快收敛喜意,问真摆摆手叫他们退下,他们转身如何安排事务、紧属下的皮,就不在问真的考虑范围。
她携着含霜转回后堂,云英与何皎娘被安置其中,因问真久久未到,正惴惴坐着,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便忙探头来看,见到问真的身影,立刻双双问安:“见过县主。”
“何娘子有病在身,何须多礼?”问真命人搀扶她,又看向云英,恳切地道:“今日云娘子为友人仗义拦车,实在高义,徐某佩服。”
云英应是个及笄不久的年轻娘子,生着一双澄澈而机敏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瞳极亮,透着灵动鲜活气,但其行礼、落座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合宜,且做出来并不刻意,是行云流水的自然,应当是自幼接受教育,已经将礼仪刻到骨子里。
徐家娘子们、宣娘、宣雉甚至如今年岁尚幼的谢敏……都是如此。
但她的肌肤就不是久在闺中万般娇养的莹白,而是蜜糖琥珀一般的颜色,巴掌大的脸上生着那样一双明亮的眼,正如丛林中敏捷聪明的豹子一般。
问真很难不对这样的娘子生出好感。
云英被问真一夸奖,脸颊微红,露出一点赧意,倒不见方才正义凛然、分毫不惧的模样,“县主过奖了。”
问真含笑,“折腾了半日,你们只怕都腹中饥饿,先用些点心,稍后留顿饭食再回。”
何皎娘还有些拘束,初长成的豹子一样的云英或许是嗅到她的友善,不再客气推拒,而是认认真真地道了谢。
问真微微一笑,这回笑意流到眼底,她又看向何皎娘,道:“徐平寿长子既然已过世三年,你与徐家可以撇开干系了,回头你装好自己的嫁妆,回家便是。你经历这一番波折,全因徐家而起,嫡支对徐平寿有约束不周之过,问真代徐家向你道歉。”
何皎娘惊慌失措,忙道不敢。
问真温声道:“妇人青年守寡,是很不容易,徐平寿夫妇又品性如此。你这三年受了许多苦楚吧。”
何皎娘听着,心中不禁一酸。
她守寡的这三年,上面舅姑刻薄刁钻,下面小叔年长难缠,日子着实很不好过。
方才告状的时候,虽然带着眼泪,可心里含着一股狠劲,还能忍住哭腔利利索索地将事情说完。
这会一听问真所言,她心中之酸痛无以复加,泪如决堤般涌出,忍着病痛与心中酸苦的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委屈艰难终于被人说出,她起身深深拜下,却已无法言语,只能一声声呼唤:“县主!县主!”
“无论你是否有心再嫁,我认你为义妹,赠一份奁产与你,你若要嫁人,便算是嫁妆,不想嫁人,就是我赠你的私产。县君那里我书哦得清楚,你已不算徐平寿家的人,不怕日后再有风言风语。”
认个义妹,若不摆酒席、祭天地、跪父母,便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并不正式,对问真而言不算什么,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际。
但在苴安这个小地方,却足够改变何皎娘的际遇,让她立刻从徐平寿家的不堪中洗脱,迎来新生。
何皎娘泪落如雨,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磕头,云英同她一起深深拜下,“县主大义,世人罔及!”
问真并不是为了听这些称功赞德之言,早十年,民间有灾,她捐出一套首饰的钱,便会有人将她夸得天花乱坠,如圣人在世一般。
称赞功德的言语最不值钱,唯一的用处,大约是哪日走错了路时想起来,拿来拷问拷问自己吧。
问真亲自搀扶二人起身,重新归坐,对何皎娘道:“你不必急切,对未来生活要做仔细打算。”
何皎娘虽不过双十之年,可经历过这么多事,早已非天真稚子,听到问真的话,便明白她言中深意,“县主放心,奴经历此番磨难,日后遇事必更谨慎小心,若非万全,绝不轻易踏出一步。”
虽似有些矫枉过正,但看她对未来的生活还有盼头、打起了精神,问真点点头,放下心。
有了精神,就有韧劲,回头徐平寿家的财产清算完,干净的部分会用来补偿受害者,何皎娘在其中,有权得到一份,问真再稍微资助一些,足够她在苴安有存身之处,养好身体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