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里到处都在破四旧,再去拜佛烧香求鬼拜神是要遭批评的,夏青只能背着所有人偷摸买了几张黄纸回来叠成金元宝。等到夜里大家都睡去后,自己在院子里烧,她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叨:“培生你走吧,你要真是为了婉萍好就赶紧走,别再闹腾她。”
夏青连续烧了一个礼拜的纸钱,却没有半点作用。婉萍依旧是白天过得糊里糊涂说些疯话,到晚上她又像是活明白了,知道姜培生已死回不来,于是又哭又闹。
“我想不懂,我真的想不懂!”婉萍哭着说:“连共产党都知道要给培生留一命,为什么他自己人一定要让他死呢?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他?培生十八岁念黄埔,给他们卖命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养条狗他也该是有感情的!就算是他现在老了,残了,不顶事儿了,不能继续给他们看家护院。他们不想要培生了,可以把他还给我呀!我要他,他残了废了不能动了,我都要他!他们为什么不能把我的丈夫还给我,非得让他死了呢?”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婉萍撕心裂肺地哭喊,拳头不断地砸在床板上:“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人啊?他们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他们坏透,他们真的坏透了,人怎么能这么坏?他们怎么能这么坏?”
婉萍的指关节砸出血,陈彦达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婉萍倒在了陈彦达的怀里,满眼是泪地看着父亲说:“爸爸,我这一生幼年丧母,青年不孕,中年丧夫,为什么呀?我这辈子没做过恶,为什么菩萨要这么对我呢?”
“爸爸,为什么呀?我真的没有害过谁,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一辈子呢?”婉萍太痛苦了,她不断地哭闹着。
陈彦达紧抱婉萍,低头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也哭出来。他心里有怨气,他是怨姜培生的,那又不知道能怨姜培生些什么,姜培生也是尽力了,他尽了全力想让婉萍过安稳日子,但是总也过不了,好容易一切都尘埃落定,可他却死了,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里!陈彦达发自肺腑地想他的婉萍真是可怜啊!
婉萍每晚几乎都是这般,哭着吵着闹一通后被陈彦达哄睡。夏青会在婉萍身边多陪半个小时,等人彻底睡熟了才离开,然后悄摸地去院子里烧点纸,再回到屋里睡觉。
家里这样不得安生,夏青本来就有头疼的毛病,这几日是越发严重,经常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这天她半夜又醒了,平时都在床上躺着熬一熬,但今天她却有些内急要去茅厕。她捏手捏脚地起床,“吱嘎”打开房门,往外走了两步看见婉萍门外似乎横着个人。她吓得浑身僵硬,后背冷汗直冒,汗毛全部都立起来、
夏青心里不断想:“姜培生回来了!果然是那个死鬼,他念着宛萍,就是不愿意离开!”
以前总是陈彦达在埋怨姜培生,说他害了婉萍。夏青此前没说过这话,但今儿见着“他”徘徊在婉萍门前,心中瞬间也燃起了怒气,想:“婉萍对他姜培生够仁至义尽,他怎么还能够来祸害婉萍呢?”
正是这股火气压制了恐惧,夏青恢复些清明,再看着那影子发现这人影过小了。姜培生可是有一米八的个子,婉萍门前的人影小小的,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姜培生!夏青试探着往前多走几步,手指头拉开过道里的窗帘,月光照起来,她才看清楚躺在婉萍门前的人是姜小友。
“我的孩子你怎么在这睡着呢?”夏青看清人,连忙上前晃了晃姜小友的肩膀,把小孩半抱起来说:“多冷的天呀!你在睡着这里要生病的,怎么不去屋里呢?”
姜小友被夏青晃醒后抽抽鼻子,懵了一会儿,轻声说:“姥姥,我怕我妈晚上出事。我就在这门口守着,她有什么动静我可以去叫大人。”
“傻孩子!”夏青怜惜地摸了摸姜小友的脸和手。
小脸和手脚都冻得冰凉,难怪最近总看他脸色清白,想来已经不是守在这里一个晚上了,应该是自从婉萍就犯病就夜夜睡在门外守着他的妈妈。
“真是个傻孩子,”夏青对孩子格外心软,她眼睛里蓄起了眼泪:“以前还总担心你记不住婉萍和培生的好了,现在看是我们想多了。小友,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只是以后别躺在这里了。大人会看着你妈的,不会让她出事,你放心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