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晃拍拍他的肩膀:“咱们俩!别多话了,给人听见不知我们在讲什么呢!你就当帮我照应田庄,嗯?”
宗爱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心里乐不可支。
拓跋晃却因崔浩的这份奏疏而陡然心思上身,他必须时时警觉,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虽然恨毒了崔浩,但向他下手必须谨慎,要万无一失!
他把意思私下里跟高允提及了。高允当面只是皱着眉头,劝他“稍安勿躁”。可当晚,拓跋晃便接到了东宫属官送来的一副象棋。象棋并不是新鲜玩意儿,纵使被盘查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打开棋盒的拓跋晃摆了棋子,却发现其中少了一颗“卒”。
“咦?”他问送棋来的人,“这不全,怎么下啊?”
那人探头一看,赔着笑说:“哦哟,真的!这是高博士送来的,臣也不晓得少了一个子儿。臣这就回官庐,问问高博士去。”
不多时,回来的那员小官气喘吁吁地送来一个手绢包。拓跋晃小心打开那方手绢,里面正是一枚象棋子儿,上面书着一个“卒”字。
拓跋晃想了一个晚上才突然明白过来,他愣愣地任由东宫的侍女为他披上朱色朝服,而后突然急匆匆蹬上鞋子,顾不得提起鞋后跟,飞快地往皇帝理政的华显宫而去。
拓跋焘在华显殿脸色阴沉,咬着牙听下面人激愤的汇报而一言不发。他眼睛依然敏锐,在听这些哓哓言语的同时,还能看到殿外飞奔过来的朱色身影,那身影在殿前停下来,跪在丹墀下一起一伏,似乎在大口喘息。殿门口的小黄门上来禀报:“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拓跋焘不等他说完,用力向里招了招手,刀子似的目光直直射向拓跋晃。
拓跋晃一身狼藉,鞋子没有穿好不说,朝服的带子居然还系错了!他大约刚刚在路上摔过跤,膝头是一片泥污的痕迹,而下巴上一块青斑。可这些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因为此刻拓跋晃心里波翻浪涌,又百味杂陈,想好的话无数,临了听着上头人的凿凿言论,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国书》暴扬国恶,简直是居心叵测!”发言的那个鲜卑大臣揎臂捋袖,说得口沫横飞,“先国国号为‘代’,几方夹击,几度绝处逢生,崔浩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可太后惟氏与石勒交好,他崔浩大书特书;昭成皇帝娶儿媳妇贺兰氏,生下道武皇帝,他崔浩也不知为尊者讳!……南朝那些酸汉人,本就借着机会踩我们一脚,说服着四周的国家瞧不起我们!这些事情,本来我们自己知晓也就罢了,偏偏刻在碑石上,是打算万世之后大伙儿也都来嘲笑我们么?!”
他义愤填膺说到最后,浑身都抖了起来:“陛下明鉴!南朝人说:‘人要脸,树要皮’,如今我们先朝那些没皮没脸的事还刻在碑上叫人笑话,国朝颜面何在?崔浩用心险毒,焉知他不是汉人那里派来败坏我国声名的奸细?!而高允阿附崔浩,溜须拍马不一而足,真是鲜廉寡耻,当时提议刻碑也是他的主意,臣看高允也是个是非不分的东西!”
太子的目光瞥向一边的高允,高允早已伏地顿首,自劾道:“陛下恕罪!臣竟不知崔司徒又如此恶毒用心!臣与崔司徒一道编纂《国书》,校对不严,罪该万死!”
拓跋焘冷冷问:“崔浩编书时,这些地方有没有什么说辞?”
“有的。”高允浑身发抖,“崔司徒说……陛下叫他秉笔直书……”
“放屁!”拓跋焘终于把压抑的火气爆发了出来,狠狠一拍身边的坐席,“朕叫他秉笔直书,写的是给皇室阅读的《国书》。谁请他刻做碑林,也把这些一起写进去的!”他最恨人把责任推卸到他的身上,不由咬着牙,眼睛烧得通红,眸子里闪着鹰隼般的锐光,环视下方一周道:“谄事崔浩,暴扬国恶,哪些人都有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