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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牢笼(2 / 2)

少女泪流满面地和她告别。

“如果你是一个男人就好了……你要我怎么才能报答你……”

她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

突然,方擎安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笑着和少女挥手道别。

她瞬间崩溃,扑通跪倒在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弓着背大口大口干呕。

涣散的瞳孔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追逐着某个消失的背影。

她又一次昏倒了,回到了漫天飞雪里。

她爬了起来,还在坚持不懈地寻找什么,膝盖被雪冻住无法移动,她发疯一样刨着冻结的雪块,喘息在风中凝成白雾又随即消散。

终于,她找到了深埋在层层白雪中的英兰。

她紧紧抱着英兰撕心裂肺地哭泣,苦苦哀求他睁开眼睛,不要离开她。

英兰扑过去抱住了她,不停告诉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可是她听不到。

终于,她的梦境崩塌了,空间剧烈地震动着,被碾成碎片疯狂砸向地面。

一道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她。

突如其来的沉闷巨响在意识深处炸开,回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死寂。

英兰抱着她,和她一同坠落,坠落……

时间又一次静止了。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着,一动不动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一团凝固的影子。

她的脚腕被戴上沉重的铁链,露出来的脚踝骨骼嶙峋地凸起,细得吓人。

一扇铁门被打开,她爬过去拼命抱住加兰德的腿,哀求地望着他。

“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吗?”

“你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难道你要在这里和锁链度过余生吗?”

“把他忘掉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要用你的命换他身上的勋章绶带,踩着你的尸体一步一步往上爬。”

“就算以后你还能遇见他,他也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凭他的家世和地位,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只会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可是你呢?你被骗得什么都没有了。”

“杀了他吧,这样的人不值得。”

“把他忘掉以后,他的生死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她拼命摇头,抵着加兰德的膝盖哭泣,无论如何她都不肯。

加兰德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弯下腰,捧着她满是泪水的脸。

“现在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两只翅膀都被你自己摔断了。”

他沉默了,静静凝视着她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许久。

“维,从此以后,你再也飞不起来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冰冷刺骨的水汹涌地漫灌下来,整个梦境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

她又在做噩梦吗?

不,这不是噩梦的惊悸,是每日每夜侵蚀折磨她的痛苦。

灵魂像是被一只残暴的巨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压榨肉体更深处的痛觉。沉重的砂石研磨着心脏,铁水缓慢灌进胸腔,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在海水中坠落,坠落。英兰沉下去接住她,抱着她不停地向上游,向上游,向上游,终于游出了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从坍塌的废墟里爬了起来。

炮火摧毁过的城镇弥漫着滚滚烟尘,不见人影,周围安静得有些恐怖。

遥远的地方传来呼救的声音,她悄悄走过去看,一个人被压在了被炸毁的防御工事里面。

听到有人靠近,废墟里的人拼尽全力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团折得很实的信纸。

他只能伸出这只手了。

“有、有人吗……?”

“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母亲……可以吗?”

她拿起那团沾满烟灰的纸摊开,背面是一串地址,写着西国南部的某个小镇。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是东国人,到不了那里。”

她把那团纸塞回男人手里。

听到回答,废墟中颤抖的手僵在了那里。

他死了,他已经撑得足够久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折回来拿走了那团纸。

战争结束的前一个夜晚,她混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来到西国首都。

为了保证那封信能准确送达,她跑到黑市花了高价寄信。再去情报贩子那里翻旧报纸,旧照片,旧信件……她想找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

正当她一无所获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本写着英兰名字的琴谱。

她买下了。

此后,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来这家店里逛,买走和英兰有关的东西,慢慢地已经攒满了一个箱子。

她把钱都花光了,然后去酒吧街接了几个听起来很危险的委托。

格洛克骂她是疯子,说她是痴心妄想。

晚上,她坐在床前,把所有收集来的英兰的相片都归拢到她新买的小木盒里。

她睡着了,她梦见英兰在熔金般的夕阳里演奏钢琴,偌大的露天剧场,只有她一个观众。

人类趋利避害的生存法则会让他们删除或过滤痛苦的创伤,留存被大脑美化过的记忆。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竟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美好。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光影重新凝聚,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越来越透明,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漂浮在离英兰几步之遥的虚无里,面容清晰而宁静。

一扇白色的门打开了,有人向她招手。

温暖的白色从裂缝中漫溢而出,亿万星屑织成的光驱散了这片黑暗。

她睁开眼睛,认出了那个人。

维尔纳伸出手,影子浮现一层一层金色的涟漪,包裹着她。

“走吧,维。”

她迈出步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阻止她,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弱触感停留在手臂上。

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别跟他走,我还在这里,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

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什么也听不到,茫然地收回手,踮起脚继续向那扇门飘去。

英兰扑过去抱住了她,哭声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帮你实现,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一定会救你,我绝对不会放弃。

不要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我。

苦涩的泪水飘落在她的掌心,她感觉到了温度。

是错觉吗,这座永无止境的牢笼里,还有一个人存在着。

忽然,白色的大门被关闭。光芒瞬间散去,失重感重新夺取全部感官。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坠落,不休不止地坠落。

终于,英兰摔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却没有痛觉。

他坐了起来,眼前是那片与她失散的漫天遍野的荒草。

这里没有雨,也没有风,草叶被阳光照的透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香气。

拨开层层绿叶,英兰看到了草丛里沉睡的维。

伸出手,竟然真的触碰到了她。

不是漂浮的灵魂,是带着炽热体温的实体。

她醒了,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立刻扑过去钻进了英兰的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轮廓,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颤抖的指尖用尽力气攥紧他的衣襟,把自己全都埋进那片带着他气息的温暖里。

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砸在他蓝色衬衫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呜咽声在他的颈窝里闷闷作响。

“没事了,已经结束了,维。”

英兰环绕双臂稳稳地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掌心顺着她的背温柔抚摸。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

她哽咽得直打颤,额头蹭过他的喉结,发丝扫过他下颌时痒得令人心尖发颤,英兰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指腹温柔地摩挲她的头发。

“维,我们回去吧。”

她拼命摇头,把英兰抓得更紧了。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

“这不是梦,是我,真的是我,我一直都在找你。”

“我终于找到了你。”

英兰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抹去她睫毛上的泪珠。

“跟我回去吧,维。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再一次见到我。”

目光交融,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英兰的轮廓,她憧憬着,却在迟疑。

英兰把她揽回怀里,靠着他的肩,嘴唇轻轻贴过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等我。”

坚定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里传出来,心跳声在她的耳边回响。

一声又一声,像鼓点一样躁动不安。

胸腔被一种朦胧的香气填满了,阳光晒在他身上弥散着微小的尘埃。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带她离开这片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

原来光真的会穿透这里。

“哗——”

天上突然落下倾盆大雨,砸在英兰身上,寒意顺着脊椎侵袭大脑。雨水糊住视线,积水在脚边漫成浑浊的水洼,衣服被雨水泡得沉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又回到了那片墓地,可是,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体抽搐着剧烈抖动起来,英兰艰难地转动着眼珠。

周围似乎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压低的话语声此起彼伏,仪器滴答滴答作响,好像雨还未停止。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花香的甜腻气味钻入鼻腔,带来一种尖锐的复苏感。

全身的知觉在缓慢归位。沉重,僵硬,骨骼传来一阵阵刺痛。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尘不染的天花板,阳光倾泻而下,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

风撩动窗帘,吹来清冽的草木的气息。

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