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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牢笼(1 / 2)

维又一次重重倒地,全身的骨骼接连发出清脆的哀鸣,脱落的刀砸在石板街上叮当作响,都被电子镣铐刺耳的警报声一一吞没。

无边无际的阴沉天空开始飘落雨滴。

胸口的血窟窿涌出一片粘稠的墨红色液体,洇透了干净的蓝色病服,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雨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眼皮却再也没能动一下。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一个男人向这里飞快奔来,他慌得双腿直发软,雨中湿滑的石阶让他跌倒在地。

脚腕顿时发出钻心的剧痛,英兰没有时间顾及,膝盖硬生生跪在了被雨水淋湿的肮脏的地面上。

是她。

真的是她……

沾满泥泞的金色长发像蛛网一样攀扯住衰败的杂草,痛苦的面容舒展开来,平静得像是在沉睡。

英兰用背为她挡住了雨水,手掌小心地垫她的脑后,扶着她的头依偎在自己的臂弯里。

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颊,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回答。

她的眼窝顺着瘦削的骨骼凹陷了下去,苍白的皮肤下渗出一片青紫色的毛细血管。雨水把她纤长的睫毛沾在了一起,冲淡了脸颊上的泪痕。

最后一缕微弱的气息转瞬即逝,她的胸口只剩下一个乌黑的枯竭的血洞。

英兰脱下外套把她包裹在怀里,紧紧依偎的两个身体,胸膛里回荡的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颤抖的手指拨开了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却还映着英兰的影子。

手指肌肤的纹路里被血浸透,弄脏了她洁白无暇的脸颊。

温热的液体突然涌上喉管,英兰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领口,触及皮肤的瞬间激起一阵剧烈的颤栗。

她的体温正在流失,快要和雨水融为一体。

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鼻尖,英兰苦苦哀求她醒来,雨声淹没了他喉咙里挤出的呜咽。

天空的尽头飘来了警笛刺耳的回响,却变得越来越遥远,远到几乎听不见,雨水染透了英兰的衬衫,寒意像锥心刺骨的刀锋割裂他的肉体。

但是英兰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麻木地看着怀里的人,直到她睫毛上凝结的最后一颗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英兰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张脸化着精致的妆容,唇上涂抹着艳丽的釉彩,瓷白的脖颈上坠着的宝石项链散出波光粼粼的光芒。

从那以后,英兰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那样的她。

她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沾满油污和汗水的头发,或者说,她要用来遮住她的脸。

那一天,她满身是血地蜷缩在废墟钢琴旁的瓦砾砖块上,英兰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好像散失了光彩,瞳孔变成了烟灰色,隔着一层满是尘埃的雾。

又是一天,她也是用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他脸部轮廓,一点一点亲吻他。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都爱你。”

英兰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誓言,她只是在许愿而已。

泪水融化了视野,扭曲的瞳孔变成了一片潮湿的虚无,所有的感官都沉溺在暴雨之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让英兰觉得无比窒息。

为什么他听到尖叫声才赶来,如果他刚才相信玛格丽特说的,早一步来这里,她根本不会受伤。

英兰崩溃地蜷起身体,胸腔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喉咙里不断溢出不成调的呜咽。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心口那团空洞正在溃烂。

雷滚过天际,激起一阵闷响,倾泻的雨幕发出咆哮般的声音。

剧烈的耳鸣中,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声响,英兰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什么都没有。

英兰颤抖地抓住那只手,指腹触到的皮肤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袖口里藏了一个东西。

手指翻开袖口,英兰看到了她手腕上绑着的皮绳,上面缠着一只用毛线钩织的向日葵。

胸口翻涌着撕心裂肺的痛,英兰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张合着嘴,徒劳地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突然,温热的液体突然从口中喷涌而出,暗红的血迹溅落在地上,随即被雨水冲散。

他闭上了眼睛。

……

眼前只有漫天翻涌的白色,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液态地流淌着,像月光在真空中凝结的胶质,像亿万颗星屑悬浮在没有方向的混沌中。

那空茫的白色柔软地接纳了他的坠落,没有回声,也没有边际,就这样模糊的存在着。

失重的感觉褪去后,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漂浮感。

只有意识在漂浮,身体却失去了知觉,灵魂纯粹地存在于这片虚无的寂静里。

忽然,一团极其微弱的光晕出现在远方,英兰立刻追了上去。

很远,很远,英兰漂浮了很久才追上那只小小的影子。

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

是一个女孩,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埋在自己瘦小的臂弯里哭泣。她凌乱的金发拧成了一团一团的死结,身上的白色裙子已经泛黄,赤裸的双脚上满是污泥和血渍。

“维……”

英兰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却被这空洞无垠的白色堵住了。

英兰沉下去想要触碰她,却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白色重新凝聚,勾勒出英兰的身影,一切又恢复原状。

无法触碰她,无法呼唤她。

但是,英兰能感受到她的心脏在跳动。

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寂静中,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毫无预兆在意识深处回响。

英兰“看”向声音的源头。

无边无际的纯白色中,凭空绽开一道裂痕——

裂痕以惊人的速度扩张、蔓延,一股浓稠的黑色雾气从里面源源不断涌出,贪婪地啃噬着这片纯白的世界。

这……这是什么?

小女孩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断了半截的钢管。

她面对那道深渊般的裂缝,惶恐地双手握紧钢管防身,纤瘦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突然,裂缝里冲出一团黑影扑向她,英兰立刻挡在她面前,可惜无济于事。

那团黑影看着是一个人类,肢体的姿态却像只狠戾凶残的野豹,嘶吼着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被扑倒在地,纤细的钢管没能抵住“它”的猛烈攻击,快要被折成两半。

她害怕得发出极度惊恐地刺耳尖叫,突然,背后出现两团模糊的黑影,她一瞬飞身跃入半空,挥起钢管,锋利的切面笔直扎入“它”的后颈。

血迅速在“它”身下蔓延开,直到小女孩的双脚被血淹没,纯白的世界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转眼间,空间的边缘开始崩塌、碎裂。

她们一同坠落,像一块漂浮的巨大冰川无声地融化解体,向下方无边无际的虚无沉没。

这里……是她的噩梦……

她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周围浮现出无数只一模一样的笼子。

凄惨的哀嚎、哭泣的悲鸣,撕心裂肺的怒吼,疯狂锤击栏杆的巨响……像是地狱传来的声音,不断折磨着人的心智。只有她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英兰穿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

刹那间火光四起,火焰将笼子重重包围,她没有挣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又瞬间变成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虚无的黑暗,时间好像被凝固住,静止不前。

英兰看到了那只纯白的裙子,她在向下坠落,坠落。

忽然,意识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从睡袋里爬出来,走出了帐篷。

她长大了,个子也变高了,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她的肩旁。

“跟我来。”

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野战服的东国军官,贴心地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深夜,那个男人带着她爬上一座山坡,告诉她今晚会有英仙座流星雨,要她坐在这里等着。

可惜,直到天空微微泛白,什么奇迹也没有出现。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深深叹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维尔纳突然叫住了她。

“一定要把你逼到绝境,你才肯张开那双翅膀吗?”

她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的老师。

“……你就不能自由地飞到天空去吗?”

她似乎没有听懂,她摇了摇头。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中。

英兰追上了她。

她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深夜,永不停歇地奔跑着,根本没有人在追她,她也在拼命地跑。

突然,她停下了。

她拔出刀,向身后那条黑影刺了过去。

然而,一次次攻击都被轻松反制了,可她仍旧坚持不懈要追逐那个人,然后再次被他逃脱。

明明暗暗的火光中,她和那个男人缠斗在一起,她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刺向男人的心脏。

她挥刀的时候从来不会心软,可这次,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泛起了一片光芒。

天空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青色,清晨,她又一次追上了那个男人。

男人靠着一棵树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英兰终于看清男人的脸,立刻认出了他是谁。

她一直在追方擎安,追到了以后又会躲起来,暗自观察他在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这条路好像走到了尽头,她默默转身离开了。

可是方擎安叫住了她,拉着她爬到了一座雪山上。

粉红色的云霞倾泻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她望着天空发呆,方擎安在她身边坐下来,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回头,看到方擎安在对她笑。

夕阳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她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笑容上。

——她的瞳孔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边陲小镇的火车站台,英兰在向她招手。

夕阳包裹着英兰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英兰努力下沉,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连触碰都做不到。

她转身离开了,踩着破碎的枯叶咯吱咯吱响,透亮的眼眸暗了下来,纤长的睫毛低垂,好像是在落泪。

英兰围着她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她都不肯抬头。

突然下雪了,世界又被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

她趴在雪地里,拼命拨开面前的雪堆,不知道在找什么。

雪越下越大,翻开的雪被重新覆盖,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绝望地倒下了,飞雪转眼间埋住了她。

她醒了,从一张破旧的木板上坐了起来。

她伪装成一个少年,游荡在繁华的红灯区。

一个漂亮的少女拉着她的手飞快奔跑,带她到公园里听一个青年演奏小提琴。热情洋溢的少女发现了她是女扮男装,不停地缠着她,“打扰”她原本的计划。

某一天早上,她到黑市的金库,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也不够给少女赎身。

然后,她一并拿走了方擎安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