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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与梨花同梦 第71节(2 / 2)

这里正说着话,外面苏雪姐妹端了各色果子进来。苏月忙站起身接应,一样一样在桌上铺排好,一面叮嘱:“就快用饭了,可不能吃得太饱,要留着肚子吃好菜呀。”

苏情把手边的糖奶果子推过去,细声道:“朱娘子和长姐尝尝这个,好吃得紧呢。”

苏月和颜在都领情地尝了,虽说这糖奶果子吃口其实也一般,但为了捧场,自然要好好赞同一番。

对于这位鲜少露面的阿妹,苏月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早前因为有苏意的缘故,苏情被她死死压制着,说她是妾室生的,没有资格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三叔夫妇也就称了苏意的心,长期把苏情藏在家里,不让她见人。现如今苏意跟着白溪石去苏杭了,家里没有了霸王,可能三婶忽然意识到,该让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在苏月面前晃晃了,这才带她参加了今日的家宴,也好提醒苏月,将来还有这位阿妹要帮衬。

苏月向来有些可怜苏情,因为苏情的样貌和一般女郎有些不一样,她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都偏浅,三婶和苏意提起她时,异口同声都管她叫妖怪。

也正因为如此,苏情十分自卑,只要谁多看她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苏月知道她的病根儿,因此并不过多地关注她,只是吃着果子随口问她,苏意在南边好不好,有没有写信回来。

苏情道:“大娘前日接到阿姐的来信,大娘与阿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的,说阿姐和姐夫总吵架,姐夫还打阿姐来着。阿姐说要回上都,姐夫不许,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姐夫说她要是敢走,就宰了她。”

大家面面相觑,一开始要死要活强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地步,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月捏个果子递给苏情,“你近来在忙些什么?年后天气暖和起来了,得空也出来多走走。”

苏情犹豫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月问为什么,“苏意出嫁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女郎,阿婶总不至于对你太苛责。”

苏情小声道:“我这样……还是算了。”

颜在听了半日,明白苏情为什么怯懦了,转头对苏月笑道:“我一见到五娘子,就觉得她像西域女郎。若是好好打扮上,足可艳压群芳。”

这话让苏情吃了一惊,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朱娘子过奖了。我确实长得怪异,娘子不用安慰我。”

颜在说不是安慰,“是打心底里这样认为。大梁建立后,常有外邦派遣的商队入上都,与梨园以乐会友。商队里的女郎们有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头上戴着绚丽的珠饰,或吹拉弹唱,或翩翩起舞,别提多好看了。”

苏情虽然艳羡,但一切离她太远太远,不过是笑谈罢了,听过就算了。

苏柳却上了心,冲苏情道:“我想起来了,你有个拿手的绝活,能连着旋转一炷香。常人要是这样,早就天旋地转又晕又吐了,你却能自如地走动,没事人一样。”

这话立刻勾起了颜在的兴趣,激动地拽苏月的袖子,“胡旋!胡旋啊!”

可不是,天生的胡旋舞者,颜在是吃哪行饭操哪样心,发现天赋异禀的人选,什么都顾不上了。苏月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苏情生在三房,三房那对夫妻可不是随意能敷衍的。无人谋求时,苏情像草芥子一样,有人谋求,必定立刻奇货可居。到时候他们会同你细数,有多疼爱苏情,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培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但得保证苏情将来有大出息,起码像苏云一样,还得保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族中大房数一,他们得数二。

所以苏月不便开口,即便面对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她也仍旧不肯下决断。

苏雪道:“阿姐,我也见过五姐跳舞,转起来像陀螺似的,我都怕她把地上凿个窟窿眼儿。”

可大家有心成全没有用,得苏情自己愿意。

苏月问她:“你的意思呢?喜欢跳舞吗?”

苏情呆呆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迎来大转折。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就像迷雾中的人乍然清醒,她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但说出来的话仍旧嗫嚅:“我喜欢,可我怕别人拿我当妖怪……”

颜在说不会,“眼界开阔了,会见到很多与你长相相似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苏情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也是作了好大的努力,才转头对苏月道:“长姐,我想试一试。”

苏月就是要等到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会决定要不要帮她,复又问了她一句,“想明白了吗?若是进了梨园,你还得受许多调理,舞师很严厉,你会吃很多苦,可不及在家自在啊。”

苏情说我不怕,“我阿娘早就过世了,家里的境况阿姐们都知道,其实我在不在家,对于阿爹和大娘来说无关紧要。前阵子阿爹结交了一个姑苏同乡,那人说家里有个内侄到了娶亲的年纪,阿爹高兴起来就同人家说,要把我嫁给他家。人家并未答应,阿爹还上赶着,好像我是个累赘,他们一心就想处置了我。所以我若是能离开那个家,就是阿姐们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记着阿姐的恩情。”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听出了几分怅然。没有母亲的小女郎,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今年十五岁,正好及笄,三房夫妇一向慢待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只要有门户愿意娶,给点聘礼说嫁就嫁了。至于以后过得怎么样,苏意也不过如此,苏情就算苦成黄连,于那对父母来说也是应当的,谁让她长得古怪。

思及此,苏月到底动摇了,不过自己与她相处不多,只知道有这个堂妹罢了。思忖一番后方对她道:“三婶那头我去想办法,但首要一条,得你自己有主张。我也不晦言,苏意早前让我焦头烂额,我不怕助益自己的姐妹,只怕最后落得一身埋怨。你要是打定主意入梨园,就得遵梨园里的规矩,为人要清白正直,再苦再累七年不能回家,你能做到吗?”

苏情说能,“我自愿入梨园,不是受了谁的怂恿,更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我可以立下字据,请在场的诸位阿姐阿妹为我做个见证。”

有她这句话,苏月便可以放心去办了。

这时女使来传话,说筵席摆好了,请娘子们入席。一群人忙起身赶往饭厅,今日热闹,摆了四张大桌,连宫中跟来的内侍傅母们,也单独开了一席。

苏月在太后身边坐下,很是尽心地诸多照应。权弈那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须得挑起更多的担子了。大到朝局,小到内庭,她要做得面面俱到才行。这个家里人口虽多,但正经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太后作为家长,对儿女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太后呢,出来一趟散了心,不再那么郁塞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家碰了杯,高高兴兴尝一尝姑苏的雪花酿,虽说风味是个大方向,但每家每户的手艺还是不一样的。

太后对辜家的味道大加赞赏,“我是滴酒不沾的,要喝只能喝兑了水的。不过这雪花酿是例外,我还能喝上两杯,不怕起疹子。”

辜夫人道:“苏月差人回来知会过了,我们预先温过一回,这酒一温,酒气就散了,等放凉了再端上来,保管太后可以放心饮上三五杯。”

太后顿时更觉窝心了,对辜夫人道:“我要谢谢你,生了这样一位好女郎,养到这么大给了我家,我诚是捡了现成的宝贝了。”

辜夫人忙说太后过奖了,“我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福气结定这门亲。都说女婿如半子,陛下带给我们的荣耀,又岂止是半子。”

反正两亲家乐得互相吹捧,气氛和乐融融。苏月回头看了眼邻桌的皇帝,他正与阿爹阿兄他们说笑,发觉她看过来,朝她举了下杯。

两个人遥遥对饮,这个举动在老父亲看来十分欣慰。女儿这皇后当得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委曲求全,酒过三巡后,老泰山终于对女婿说了句真心话,“我如今着实后悔当初的浅见了,陛下是位好郎子,我把女郎托付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能得岳父的认可,这是郎子最大的荣光。皇帝郑重向他敬酒,“您老果然慧眼如炬。”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好久,时至今日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悄声对老岳丈道:“朕的下榻之处,能搬到西边去么?”

辜祈年嘴里含着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被他这一问,险些呛着。

皇帝忙替他捶了捶背,真诚地说:“肺腑之言,不敢欺瞒岳父。”

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辜祈年心道。听说昨晚苏月留宿在掖庭了,如今只欠大婚……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放心。”老岳父压声道,“西边还有个闲置的院子,是留给你们婚后用的。早在过五礼时,苏月的阿娘就着人布置起来了,一向闲置着,苏雪常去打扫。”

皇帝不胜欢喜,忙朝他拱手,“多谢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