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处处蝉鸣。
桑州事务告一段落,季紓等人亦赶着回去覆命,凌思思这个失踪多时的太子侧妃和身为前三皇子的靳尚,自然也在回京的行列中。
一大早,靳尚便被小二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拉着问这问那,他被吵得不行,话没听进几句,倒是摸清了他想问什么,无非就是巡抚府近日来大动作换了批新人,来了个新巡抚一事。
靳尚被他絮絮叨叨,烦得不行,随口交代了几句,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图个清净,不防凌思思还没下楼,队伍不能出发,便又被小二逮着,苦得一张脸都青了。
相比靳尚这边的吵闹,另一边的季紓便彷彿与他对立似的,这盛夏嘈杂,没有给他添上一丝暑热,他站得极静,日光下彷彿有一层浅浅的光晕,描绘出一道静默的轮廓,不像尘世中人。
他站在客栈门口,早已过了约定出发的时辰,凌思思还没出现,随行的官差委婉地过来问过几次,季紓面上却不见一丝不耐,只是开口说了什么,便见那官差又恭敬地退下。
靳尚远远地看着他,望见这一幕,嘴角扬起一抹兴味的笑。
这传闻中深得太子宠信的东宫詹事,倒是很有意思。
要说他清俊雅正,克己復礼吧,可他看着凌思思的目光,委实算不上清白。
靳尚好歹也是深宫打滚一趟出来的人,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就比如说这季紓吧,为人总是一副守礼自持的样子,看人的目光很轻,瞧着温润淡然,实则淡漠游离。
这样的人,要嘛是生性寡欲,要嘛就是隐藏极深,天生的诈骗高手。
据他来看,季紓委实是这两种可能外的第三种--他看不懂。
他顺着季紓的视线看去,恰巧是客栈楼梯的方向,便猜到他是在等凌思思什么时候下楼。
而他猜的果然不错,季紓确实是在等,凌思思性子不服输,昨夜被他如此逼问,显然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洩。
他在等,凌思思心里的那股气什么时候发作。
门口眾人心思各异,暗潮汹涌,倒是凌思思对此丝毫未觉,终于在几人各异的目光中,推门走出。
灿烂日光下,凌思思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锻裙,裙摆如花散开,被刺眼的阳光一晒,热得两颊通红,拿手不耐烦地搧风。
她身为首辅独女,又是太子侧妃,身份尊贵,早在季紓等人发现他们时,便嘱咐下人替她准备好新的衣裙。
凌思思本就容貌娇艳,是属于群花之中最娇贵的那种,如今乍然换上新的衣裳,倒又成了原先娇美的贵女模样,令门外几个等得不耐烦的官差具是不由得敛容,站直了身子。
「我等的都要化了,你可算终于出现了。你都不知道,要是你再不下来,我可就要忍不住上楼找你了啊!」靳尚最先察觉四周的变化,眼珠一转,当即苦着张脸,上前讨拍。
「吵什么吵?」凌思思皱眉,厌恶地侧身避过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你要是敢来,我自是有法子让你出不来。」
凌思思语带威胁,对象还是堂堂三皇子,许多听过先前他们几人之间传言的官差皆是吓得面面相覷。
本人倒是不以为然。
季紓冷眼瞧着两人举动,淡淡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既然凌侧妃已经准备得差不多,那便出发吧。」
凌思思抿了抿唇,瞥向他身后的一行队伍,不情不愿地点头。
眼看他们就要动身,小二这才想起什么,赶紧跑上前,将早早便捧在手上的盒子递给了凌思思。
盒子里装着几个点心,是早上刚出炉的,凌思思喜欢甜食,虽然是因为还债不得不留置客栈,可相处几日到底有些情谊,便算给她践行了。
小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补道:「还有就是,靳三公子这人,做朋友还行,可当夫君的话,那可就不太合适;你若是要嫁人,他这般不体贴的,还是不考虑得好。」
他还惦记着那晚,靳尚冷眼让她一个人扛重物回来的场景呢。
靳尚嚷着伸手就要揍他,吓得小二转身便跑。
凌思思捧着盒子,眉头松动,忍不住莞尔。
季紓旁观她神色,见她总算露出笑意,亦不觉暗松了口气。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季紓走上前,轻声问她:「好了吗?」
凌思思见他过来,敛了笑意,点了点头。
季紓带她到了马前,这匹枣色马驹身量显然比之其他矮小了些,一看就是为她准备的。
季紓朝她伸手,扶着她上了马,桑州离京路途遥远,骑马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况且,凌思思先前在马球比赛上表现出色,显然不必担心……
季紓是这么想的。
然而未等季紓转身,凌思思坐在马背上,忽地眉头一皱,手扶胸口,「呕。」
季紓:???
在凌思思呕了第二声后,季紓眉头一挑,眼明手快地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许是她太久未骑马,过于紧张了,季紓带着她到树荫下,有意让她放松,好一会儿,才又将她扶上了马。
凌思思:「呕。」
没办法了。
凌思思只得又下了马,然而下来之后,她登时眉头一皱,发起脾气,指着那枣红小马道:「我不骑这马,坐上去我便头晕想吐,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方法吗?」
谅她坠崖,或许改了习性,季紓忍了忍,不与她计较,「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准备马匹,不如侧妃先忍忍,待到了下一个地界,臣再让人换了马车来。」
此去帝京路途遥远,骑马都要几日光景,何况还带着待审的几人,时间拖得长了,难免出乱子。
但凌思思又执拗。
季紓忽然感到一点轻微的压力。
从前他倒是和凌思思出行过,但都有他人在旁,纵然吵闹,不过也算顺利;然而眼下,他与凌思思已然撕破脸,彼此都知对方底细,她又坠崖,与他分开多时,性子或许有所改变,他亦不能确定,自不好掌握。
况且,他想找到凌思思,和靳尹想找到她,本就是不同的事。
眼下局势诡譎,凌思思太早回去,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季紓沉默片刻,终是在凌思思傲然的目光下,妥协了。
他面无表情嘱咐官差将人尽快送回帝京候审,又好声交代了注意事项,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凌思思满脸不耐地站在树荫下搧风,旁边靳尚则是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季紓冷冷地回望过去,只觉得此人真是十分碍眼,若非他死皮赖脸坚持留下,他绝不会放任他在眼前晃悠。
他将视线转到一旁的凌思思身上,瞧她不善的面容,想来是真的不适。
这世上既有人晕船,那确实可能有人晕马。
或许是坠崖后的后遗症,改变了一个人的体质。
季紓默默地想着,不觉暗自叹了口气。
既骑不了马,那便只能走了。
等出了桑州,坐车坐船,过上一个月,约莫也能到。
刚走出城门,便有通体雪白的鸽子扑腾翅膀,迎面而来,季紓伸手一接,触向鸽子脚上系着的纸条,将之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