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依你这样抓,怕是一天下来也抓不到,初一姑娘等得急,我便先去找山上的村民买了几隻。」
原来是这样……
凌思思抿了抿唇,「可你既然要去,怎么不跟我说,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啊。」
「我一个人,方便许多。」
呦,是嫌她累赘了呢。
她还没嫌他早些兇她一事,还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荒山野林,他倒是先嫌弃她来着。
这样想来,似乎从一开始见面,季紓对她便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看呢。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她先出言逗弄得他,但都过了那么久,原想着能靠着刷他好感,让他在最后能替自己说下好话,挽救下be下场的,这样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啊。
难道他对她真就没增加一点点的好感度?
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做了那么久无用功。
凌思思想着,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她偏头去看身旁神情淡然的季紓,一颗心百转千回,忍不住开口问:「季紓,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啊?」
耳边猝不及防的问题,季紓身子一顿,却没有回头,看似神情淡然地推着车,可仔细一看,便能看见他推车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吧。你每次看见我的时候都不开心啊。你看你上次不还遇到危险就推我下水吗……」
「……我那是为了救你。」
「可你刚刚还兇我!」凌思思板起脸来。
敢情她是记着早些的仇呢。
想他若此时不说清楚,只怕她是会一直记着,季紓叹了口气,片刻才低声道:「抱歉。」
什、什么……?
季紓跟她道歉了?他竟然真的跟她道歉了?
生气归生气,但真的听到他向自己主动道歉,凌思思仍是吓了一跳。
她错愕地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只见他平静的面上一片坦然,毫无异色。
他如此坦然,倒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讨糖吃的孩子。
她扁了扁嘴,没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边,无声地与他推着车。
天色愈发阴霾,兴许是察觉到了将要下雨,林子里竟不见任何动物的身影,四周静得有些过分。
一路上寂静无声,唯有推车滚过泥石小径的轆轆声响。
好一会儿,凌思思才突然开口:「其实,我那时候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季紓却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
「我只是气不过,不过是卖了几隻鸡嘛,她用得着这么兇,你还站在她那里……」凌思思语气一顿,抿唇道:「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嫌那些鸡吵,想把牠们赶出神庙的,但我也没想佔初一的便宜,才说把卖得的钱给她的。没经过她的同意,就私自替她做决定,确实是我不对……」
「那些鸡对初一姑娘来说很重要,并不只是钱的问题。」
凌思思疑惑,「那是为什么?」
「那些鸡下了蛋能卖钱,可若将鸡肉託给旁人买卖,便仅能抽成,且一次就将其变卖,并非长远之计。」
凌思思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我看得不够长远?」
「她生活清苦,你不会明白,有些人光是要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他语气平淡,毫无起伏的声调,不带任何一点情绪,可凌思思却听出一股莫名的伤感。
照理来说,季紓一个在漫画里戏份不多的男三,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辅佐靳尹登上帝位,他一出场即是温润端方的东宫詹事,新皇登基后也许地位更是不凡,剧情里没说到他有个什么曲折的经歷,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才是。
凌思思一愣,随即转念一想,很快想开。
或许是见到了初一的处境,而生惻隐之心吧。
她低下头,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便沉默地走在山间小径上。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自天上落下,下着雨的山上不安全,两人只得低着头,抵挡头顶不断落下的雨水,加快脚步往山下而去。
可雨势似乎没有变小的趋势,雨珠打在竹篓上噼里啪啦响,地上的泥土吸了水,形成一个一个的水洼,地面坑坑吧吧,又有细碎的石子隐在水坑里,两人推车推得越发艰难。
山间雨势渐大,四周兴起了茫茫雾气,混着雨水,眼前的视线越发看不清了。
凌思思伸手抹去脸上不断滑落的水珠,雨天路滑,她脚下的鞋子都被打湿了,裙摆也溅上了几粒泥点,脚踝黏糊糊的,弄得她很不舒服。
她瞧了瞧阴鬱的天色,抬臂挡住头顶上不断落下的雨水,朝着身边的季紓道:「雨太大了,我们先去躲一下吧,雨停了再走。」
这午后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眼下山间大雨滂沱,不如等雨停再走也不迟。
可季紓彷彿没听见她的话,逕自吃力地推着车,天边有电光闪过,巨大的雷声轰鸣,连四周的草木亦跟着微微震动。
凌思思被巨大的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面色苍白起来。
季紓脚步微顿,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没跟上来,侧头看见她被雨水浸湿的墨发贴在两颊边,映着她的小脸苍白,格外狼狈。
他目光微动,却没有停下,只是淡声道:「你若害怕,便先到亭中避一避吧。」
「那你呢?」凌思思看着他根本没有想放弃的举动,蹙眉问他。
季紓默认了她的质问,握着推车把手的手微微一紧,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他也恍若未觉,雨珠随着眼睫的颤动一下一下滚落,使他整个人看着萧索了不少。
「现在雨下这么大,推车不方便,山上也不太安全,也许等一下雨就停了,到时候再回去就好了啊。」
凌思思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雨下得这么大,他为什么偏执拗地想回去?
「君子九思,言当思忠,事当思敬,岂能虚言誑瞒?」季紓抬袖拭去脸上滑落的雨水,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执拗,道:「你既已应了人,便该信守诺言,不因外物干扰。初一姑娘还等着我们回去,你我更不该使旁人为之忧心。」
「你……」
凌思思简直要被他气死。木头、呆子、榆木脑袋!
就知道装文艺,遇到危险了看他还跑不跑!
她心里气得要死,正想开口与他争辩,可抬眼看清他的样貌,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他一身粗布青衫,尽数被雨淋得湿透,向来整齐束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衣襬下淡青色的鞋面被泥水溅得脏兮兮的,他是这么一个重视礼教的人,此时却纵容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该多难受啊?
有雨水沿着脸庞滑落下来,和眼睫上星星点点的水珠混在一起,落在了他吃力推着车的手背上,指节微微发白,可他没有出声,只是抿着唇,坚持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凌思思默默地看着,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紧紧攥着的掌心里,被指甲用力地压出半月的痕跡。
她咬了咬牙,眼看着推车驶过一个水坑,推车重心不稳,就欲往旁边翻去,季紓下意识地伸手要拦,另一隻手却更快地扶住车上的笼子。
他抬起头,看见方才还朝他发脾气的女子,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咬唇沉默地扶正欲倾倒的笼子,站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推着一车的鸡。
「你怎么又回来了?」
「看什么!专心推车!」凌思思瞪了他一眼,像是隻被踩着尾巴的猫。
「你那么笨手笨脚的,抓好的鸡都要没了,我自然得看好……」
后一句她说的小声,季紓听见了,偏头瞧见她嘟着嘴,明明满脸不甘,却仍是跟了上来,小声嘀咕的样子。
季紓一愣,随即垂眸,不禁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