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北地再一次遭遇了荒年。
风暴破坏了麦田,霜冻提前降临,谷仓里只剩下微薄的粮食。
冬天还没开始,饥荒却已然逼近。
村里有一间小酒馆,厨娘瑟拉年轻、勤勉,却也和所有村民一样几乎看不到希望。
那天夜里,为了让孩子们吃点甜味、忘记肚饿,瑟拉独自在厨房里熬着那一点点仅剩的糖浆。
糖浆少得可怜,只够做叁五块硬糖。
正当她轻声叹息时,窗外突然吹来一阵温暖的风。
烛火跳了跳,一片薄如晨光的仙灵羽毛飘了进来轻轻落在她的糖浆上。
糖浆像是被触动了,泛起了波纹。
瑟拉惊讶地看着自己本已熟悉到麻木的糖浆,竟在手下变得轻盈、顺滑——
她随便一拉,就能把糖浆拉成薄如羽毛的片状。
于是她用那一点点糖,做出了几十片糖片。
她把糖片分给了每一户人家,告诉大家:
“这是风带来的礼物。
和亲人分享吧——幸运也会被风带来。”
那晚,村民们带着甜味和希望入睡。
之后的日子里,村里虽然没有突然富裕,但意料之外的好运不断出现:捕不到鱼的渔夫意外抓到一网河鳟;病弱的孩子第二天清晨退烧;被夜霜压倒的麦秆里竟冒出几颗完好的种子;行脚商人在暴雪降临前提前回村,带来了急需的面粉。
就这样,村民们靠着微小的幸运与彼此的帮助撑过了严冬。
而下一年,村庄迎来了多年未见的大丰收。
自此,人们相信:
“仙灵馈赠的糖会带来风中的好运。”
每当丰收节,北地的人们就会做羽毛形薄糖,象征着那一年所有人一起经历的苦难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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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冬城内,千面之家门前那棵古老的橡树,又如期在丰收节前换上了它最华美的金袍,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淬了阳光,在微凉的秋风里沙沙作响,吟唱着属于这个季节的安宁序曲。
屋内,赛伊丝正专注于一项往年此时她闭着眼睛都能完美完成的工作——制作羽片糖。
晶莹的糖浆在铜锅里咕嘟着细小气泡,散发出焦糖特有的、温暖醇厚的香气。
她要用这些糖浆,做出轻薄如羽、剔透如琉璃的糖片,用来装饰即将端上丰收节宴会的坚果塔,或者作为小小的、饱含祝福的礼物,送给来访的客人与朋友。
作为一名技艺精湛的法师兼炼金术师,控制温度、掌握糖浆的状态本应是信手拈来。
然而今天,她的手指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稳定。
“又碎了……”
她看着镊子间那片本已成型、却在脱离模具的瞬间悄然绽开一道裂痕,随即彻底崩解成几块不规则碎片的糖片,轻轻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叁片了。
细小的糖屑沾在她保养得宜的指尖,带来一点黏腻的触感。
赛伊丝不是预言学派的法师,她的直觉通常更倾向于建立在逻辑与情报分析上,而非虚无缥缈的灵光。
但在这个特殊的节日前夕,象征着“风中好运”的羽片糖接连碎裂,总归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兆头,一丝不安,悄然漾开。
她放下工具,将碎糖扫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操作台面,脑中开始快速检索近期接收到的各类信息,试图为这份莫名的心悸寻找一个现实的锚点。
城外的游侠哨站近期确实回报有零星的兽人活动迹象,但规模和频率并未超出往年同期记录。
这个时节,即便是更北方的陆斯坎也远未到冰雪封路的时候,那些绿皮蛮子按常理不会选择在食物尚不算极度匮乏的初秋发动大规模掠袭。
无冬旧城下水道系统的探查与地图绘制工作,虽然因为其本身的复杂性和潜在危险而进展不快,但随着竖琴手发布委托,吸引了不少有实力的游侠和雇佣兵加入,总体进度并未滞后于最初的计划。
至于近期霍诺特火山脉流活动略增的报告……
自从叁十年前达格特·无烬领主真正掌控这座城市以来,监测火山动态就成为了市政法师们的常规功课。
自然状态下的火山,短短一年内发生剧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何况,莫拉卡尔大师已于前日亲自动身前往查探。以他的实力和经验,即便真有什么突发状况,暂时稳住局面应该也不成问题……
思绪的飘忽似乎影响了手上的稳定,指尖传来一声清晰的脆响。
“咔吧——”
又一片近乎完成的羽片糖,在她不经意的力度下化为了齑粉。
赛伊丝蹙起了精心描画的眉毛。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从连接二楼的楼梯传来。
托拉姆,顶着一头似乎刚被他自己胡乱抓过、更显不羁的红发,慢悠悠地晃进了厨房区域,目光习惯性地在摆放着各类点心原料的台面上扫过。
“啧。”赛伊丝发出一个不满的音节,索性将失败的罪证往旁边一推,双臂环抱,深灰的眼眸带着审视的意味瞪向托拉姆,“说吧,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把霉运带回家了?”
托拉姆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弄得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敬:“你能不能别总用你们那些被阴谋诡计腌入味儿了的思维方式揣测所有人?我什么时候干坏事还需要背着你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千面之家本不迎客而关闭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便被从外推开,灌入了秋日街道上清冷的空气。
门口站着的人,让托拉姆后面所有准备好的、关于“坦诚”与“阴谋”的辩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闪过罕见的心虚与语塞——
典型的现世报。
他确实做过一些事。
心底的仅有的那一点点无法诉说的隐瞒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辛西娅站在门口,亚麻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身上惯有的、属于吟游诗人的那种优雅从容此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紧绷与急迫。
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先露出一个笑容,也没有理会赛伊丝下意识扬起、准备发出欢迎话语的手势。
翡翠色的眼眸在室内迅速一扫,锁定在赛伊丝身上,径直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语速快而清晰,截断了所有寒暄的可能:
“赛伊丝,千面之家最后一次与无冬城以外的据点或人员建立有效联络,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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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联,往往是灾难最先的信使。
无数次血与火的教训早已将这一认知刻入所有试图维持秩序与和平的组织骨髓。
辉光圣所作为北地举足轻重的信仰与力量中心,自然不可能在自身遇袭、通讯中断的双重警报下,还对潜在的巨大危机懵然无知。
然而,黎明之主教会与无冬城的关系,历来微妙如走在冰层之上。
虽有共同守护北境安宁的大义名分,却从未获得过无冬领主达格特·无烬的全然信任。
双方长久以来的合作,仅限于必要时刻的、界限分明的有限联动。所以此刻,在圣所刚遭挑衅、明显有势力试图牵制其兵力的情况下,派遣普通神官前往调查,意义寥寥。
而象征圣所武装力量的紫菀骑士团,更不可能在自身防区出现威胁征兆时,贸然主力尽出,驰援那座始终保持着距离的城市。
于是,人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某位刚刚在圣所蹭住了月余、此刻正巧闲置着的前·竖琴手身上——虽然徽记仍然有效,但辛西娅坚持自称她已经退出组织。
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辛西娅接过了那枚临时灌注了通讯神术、效力仅能维持数日的晶石,跨上了一匹圣所马厩中脚力最健的骏马。
破晓时分,晨光熹微
半精灵诗人单骑简从,再一次踏上了返回无冬城的道路。
“最后一次联络是昨天傍晚,莫拉卡尔大师从霍诺特火山脚的前哨站传回的安全讯息与初步勘查报告。”赛伊丝见到辛西娅的神色,心中那点因糖片碎裂而生的不安瞬间沉淀为具体的凝重,她没有拖延,立刻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莫拉卡尔?”辛西娅追问,“他现在在哪里?”
有些模糊的线索与猜测在她脑中盘旋,如同乱流,有方向,但难以缕清。
如果莫拉卡尔在,以他的能力,或许能立刻将这些碎片拼凑出清晰的图景……
但很可惜,红发女郎给出的答案并不是辛西娅想要的。
“火山脉流异动,他亲自带队去源头调查了,按计划至少需要两到叁天才能深入核心区域并折返。”赛伊丝语速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今早的例行联络尝试失败,我们原本初步判断可能是火山区域魔力扰动的暂时性影响。”
“——该死!”辛西娅罕见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不再多言,握住赛伊丝的手腕,拉着她快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隐秘入口;“我需要近期所有异常事件、情报的汇总,尤其是关于城内贵族动向、地下通道以及任何外来可疑人员的记录,现在就要!”
“大部分数据今早刚刚同步更新过,”赛伊丝一边跟上她的步伐,一边快速汇报着,“城外零散兽人目击报告小幅增加,但未形成集群;城内贵族宴会与私密聚会的频率在丰收节背景下略显异常活跃,但尚在合理范围;旧下水道测绘区域发现未经确认的魔法痕迹及疑似散塔林会外围人员的活动踪迹……不过大师之前的指示是,在未摸清对方真实意图和规模前,保持静默观察,避免打草惊蛇。”
她顿了一下,看着辛西娅越来越沉的脸色,终于问出了口:“辛西娅,到底发生了什么?辉光圣所那边……”
“遇袭了。”辛西娅的声音在地下室略显昏暗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任何听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