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晨雾中结束,血在石砖上晕出一片片深色的潮痕。那些喊杀、崩溃、咒骂的声音,像被时间一口气关进了瓶里,封死。
我没有亲手埋葬叶菲米,但我为他选了位置。
他被安葬在延苏家的家族墓地里。那片老林背阴、沉静,也是我祖母,父亲,还有忤逆的叔叔们的葬所。
叶菲米原本不属于那里。可我把他葬了进去,像是把一场太久不肯醒的梦塞回历史里,让它终于沉底。
他的墓碑极小,不刻称号,不列功绩,只刻了一个名字,和生卒的年数。我亲自定的石刻。
那天风很冷,云压得很低。我站在坟前,什么都没说,像站在自己埋下的一段骨头前,试图忘记那段骨头曾属于身体。
我放过了他家所有人。
他的小侄女依然在修道院里念书,他母亲早年去世,他堂兄弟在战后纷纷上书请求赦免。
我全都准了。
可我也把宫廷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他的幕僚、骑士、密探、书吏,全数遣散,驱逐出伯尔拉德。他们不是叛徒,他们只是他的人。
在王座上,我不能再留他的人。
他的妻子,维奥莱塔,在城破之前战死了。
那桩婚姻,是他父亲临终前给他安排的最后一场交易。
他们成婚的时候,叶菲米在我身边笑得无比自然。我还记得婚礼那夜,他喝了半壶蜂酒,唱起小时候学的民谣,拍着我的肩,说:“她是好人,我不亏。”
她是好人。
她也确实不亏。
只可惜她为这桩婚姻付出了生命。
她死在王宫北门。他们没有孩子,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我将她的尸骨葬于西城墙下的贵族墓地,不列其名,只用家徽为志。
战后的日子宁静得像不曾发生过流血。我重组了枢密院,立起了新的边防法案,整顿了财政,把特兰西瓦尼亚收为王领,遣使前往神罗重申誓约。
我的王国看上去,比从前更坚固了。
可有时候夜里我会在梦中醒来,以为自己还在那个火盆焦灼的帐篷中,睁眼就能看见他坐在床边、唇色苍白、手指冰凉。
我想问他:“你醒了吗?”
却只有空风回应我。
我后来问萨维尔开提,你当时不是要去救他吗?为什么又什么都没做。
萨维尔开提说:“我知道我救不成他,就像他当时救不了我一样。”
我愠怒道:“我当时又没把你怎么样。”
萨维尔开提眼珠一转,缓缓开口:“活在爱丽丝臂弯里的萨维尔开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