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透过半敞的穹顶滴进宫廷大厅,烛火一簇簇摇曳,映在地上的倒影像血迹未干。
我坐在王座上,披着黑金羊毛披风,长靴交迭,剑靠在膝边。大厅空得离谱,连护卫都被我遣退。萨维尔开提坐在王座阶下的青石柱旁,穿着一袭沉红的丝袍,像火在黑夜里斜倚。
她在磨指甲,一边含着葡萄皮一边哼歌,就像平日里的女巫。
“他真的会来?”她懒洋洋问。
我没答,只端起酒杯,盯着门口,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像我的心脏,也像过去的自己。
门,是我让人半开着的。城门也是。
然后他来了。
那扇厚重的宫门被撞开,铁声震得整个厅都发出回音。他冲了进来,一身铠甲残破,脸颊上是新鲜的血,还有泥泞。他的士兵没跟进来,他们都在外面被分流、困死、杀光,或者被放走。
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之间,像一只濒死却还试图咬人一口的狼。
他抬头看见我,怔了一下。
我的笑一点点浮上来,不急,像一只慢慢开口的钉子。
我站起,走下王座的石阶,脚步回响在整个空旷的殿里。萨维尔吞下葡萄籽,跳下柱子,裙摆一甩,像刀划过地面。
“你来晚了。”我说。
叶菲米喘着,握着剑柄,眼神像燃烧的木炭,红,热,却不稳。
“你杀了我多少人?”
“我一个都没杀。”我说,“他们只是自己没找到出口。”
他皱眉,往四周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周围真的没有人。
我歪了歪头,轻声笑起来:“你以为你突围了进来,其实是我打开了门。整座城都是空的……就为了让你进这一间屋子。”
“为什么?”他喃喃。
我盯着他,目光像是把剑慢慢插进他心里:“因为我要你看看我。”
他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我每天都望着信使走进大殿。第二个冬天,我会亲自拆信,哪怕他不曾提起回宫,哪怕每封信都只有“边防局势”“新税结构”“雪地马匹冻蹄情况”。
第叁个冬天,我不再看了。信来了,我也不拆。我把他写的名字烧成灰,看着印章在火里扭曲。
我想:如果他爱我,他总会回来。
可他没有。
叁年。他从未再回宫看过我,甚至连一匹马也没送。
我终于明白了——终于不再装作不明白。
我开始一点点收回权力。让财政部断掉他所辖地的拨款,让贵族议会冻结他设立的边军津贴,派人监管他在伯尔拉德的家人。
我甚至不急着罢免他。我只是冷冷地关门,看他怎么急。
他果然乱了。他像疯狗一样在特兰西瓦尼亚南部调兵,把私军升编为“护国军团”,给自己铸新战旗,甚至向匈牙利人求援。
一个月后,他公开起兵。他说王国已偏离天意。
他动得快,军队推进迅速。可我动得更早。他只用了叁个月,就从王国的共治者变成了一个流亡军头。
他的军队几乎全灭。
可他还不肯死。
今夜他回来了,带着不足五十人的突击队,黑夜突袭王城——他以为可以杀我,或许可以换一次谈判。
他眨了眨眼,嘴唇动了一下。
我一边靠近,一边把手按在胸前那道被他亲过的痕上,语气近乎温柔:“你记得你亲过这里吗?你说过‘你是我的’,你说‘你会回来’。可你回来的方式,是带兵,是带剑,是要我的命。”
我笑得更大声了,走到他面前,手掌拍在他剑上:“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时候失去了我?”
我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我的声音哽咽了:“还是你从来没有想要拥有我,只是想要我这个位置?”
他身体一颤,拳头微微收紧。
萨维尔开提走到我们身后,捡起一把没了护手的剑,在指尖旋了个圈:“我说过吧,梦终究要醒的。”
“闭嘴。”他咬牙,转头看她,“你这个小丑来干什么?”
她放声大笑:“来救你一命啊。报答我在绞刑架上你的救命之恩。”
我没有理萨维尔开提,我望着他,忽然觉得好平静。
“那你又来干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我……不想死在帐篷里。”
我眨了眨眼,那一瞬间我几乎又要心软。
但我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