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塔克家团聚的欢声笑语和艾莉亚的喧闹,似乎能从厚厚的石墙透过来,在卧室内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激起水花。阿波罗妮娅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她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人沉入注满热水的浴桶,用力搓洗着皮肤,仿佛要洗去河间地的泥泞、魔山的血污,以及……某种无形的、沾附在她灵魂上的失落感。可是空虚该如何消去呢?
洗浴干净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浴桶,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白色亚麻睡裙,坐到床边,拿出泰丽莎给的药膏。
膏药的冰凉和手指的碰触,激起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也许没有那么尖锐,只是指甲里残余的乳白色药膏,让她想到魔山腐败的眼眶里爬出来的蛆虫……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请进——”阿波罗妮娅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心底的某个角落划过一道她羞于辨认的身影。
会是他吗?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布林登·徒利爵士,他已经脱下了黑色鱼鳞甲,但身形仍然高大,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他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眼神对视的瞬间,她就知道他知道了她刚才与此刻的想法,但布林登爵士的魅力就在此,让他看透时毫不讨人厌。
然而阿波罗妮娅还是低下了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假装专注于脚踝的淤青。
关门声传来,几乎让她一惊;然后是沉稳的缓步靠近,他没有点破她的失望,不管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疼吗?”他简短的关心温和而真挚。
“不。”阿波罗妮娅看到他怀疑的目光,改口说,“我的意思是……没关系,我受过更重的。”她注意到他看了眼自己的右肩,那里曾被一箭洞穿,在她把父——史塔克大人带出君临的时候。她再度低下头,因为感受到眼眶的酸涩,片刻后她固执地抬起头,“他来看过我吗?我昏倒发高烧的那次……”她仔仔细细地辨认着布林登的神情,嘴唇颤抖起来,视线被水雾模糊,然而她倔强地继续问,“他问起过我吗?”
黑鱼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阿波罗妮娅挖出一勺药膏,粗暴地抹在脚踝肿胀难消的淤青处。“停下……女孩!别这样……”布林登的手抓住她,阻止了她自虐般的举动。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酷?阿波罗妮娅心痛得抽搐,被握住的手腕挣扎起来。如果不关心自己这个私生女的死活,当初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嘘嘘嘘——”布林登在她耳边呢喃,低沉的声音带有安抚性的魔力。她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落入他的怀抱,布林登坐在床上,臂弯从她的背后揽过,伸到她的膝盖窝下方,轻而易举地把她调了个方向。
她的脸被他捧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布林登…爵士,我……我……”她哭得面红耳赤、浑身哆嗦,感觉都自己全完了。她想说些什么,却羞于表达内心的痛苦,害怕被再次伤害。
“哭吧,没关系……”他关切地望着她,浓厚的眉毛压得低低的,显得那双蓝眼睛的色泽深沉如海。
“就因为…我是个……私生女吗?”阿波罗妮娅抽噎地说,“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爱我…像……”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可布林登的了然的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超出他的身份和两人关系应有的……疼爱。
“有些事情,比如某些人的爱,你会发现强求它们除了痛苦什么也带不来,除非痛苦就是你想要的。”他的一只大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好像能从她单薄的背部托住她胸腔里颤抖的心。
“不……”她听到自己模糊地说。
布林登深呼吸了一下。他的另一只手,温柔却有力道地按住她的后脑勺,粗粝的指节陷进她潮湿未干的发丝,将她的额头轻轻压在了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沉稳而有力,像战鼓擂在她的耳畔,奇异地盖过了她自己的抽泣,也让她暂时忘记了胸腔里那撕裂般的痛苦。
“我在这儿。”
她的感官被重新打开,很快注意到他显然也已经洗过身体了,把过去半个月的血污、皮革和汗水的味道洗净。尽管阿波罗妮娅从未嫌弃过,但现在他身上的属于布林登的气息——像浸透雨水的橡木混合着奔流城特有的湿润水汽——如此直接,毫无阻隔地包裹着她。这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又隐隐夹杂着某种陌生的、让她心跳加速的暖意,让她几乎有点儿神思昏昏。
她的哭泣渐渐弱下去……
于是当布林登放开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时,随着那气息的飘远,阿波罗妮娅心里一阵儿空虚,然而这空虚是全新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被撩拨过的渴望,仿佛一个刚刚被发现的、深不见底的洞穴,暗示着里面可能蕴藏着巨大的、未知的快乐。她隐隐感觉到这点,只是说不太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