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今天地皮和钥匙一并交上来,物归原主。”
张宝林不屑哼笑,一身膘肉一颤一颤的,将她轻松抬起再摔下,后背撞上坚硬的树干,房茵咳出一口血,随意擦掉嘴角的血而后爬起。
男人不解皱眉,像是有意放她一马,委婉劝道,“你打不过我的。”
交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次,注定九死一生。
可她要活,活着出去。
“别废话。”
房茵吐出血沫,眼中有坦然,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无畏,这远不是一个像他们这种人该有的眼神。
她利用张宝林稍纵即逝的走神时机,俯身扫腿,精准踢在左腿膝窝,骨骼错位的脆响传来,张宝林快速稳住身体没有倒下,一把握住袭来的拳头,房茵不可置信,接着腹部被狠狠一击。
“咳、咳——”
房茵倚靠着树干,剧痛到胃部痉挛,身体对恐惧直到此刻才做出反应,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
她害怕就这么死这里,无人收尸,无人知晓,很怕很怕。
生理疼痛令她不停喘息,接着她摔在了地上,密不透风的击打从四面八方侵袭,奇怪的是,在五感快要模糊的瞬间,她回想到了离开大山的朝阳。
她迎风向阳,挥手告别,在日出中,她告诉自己,她绝对要自由,一定要自由。
脚踝突然被用力握住,张宝林停了动作,低头看去,蜷缩在地上的人血从额角的裂口和嘴里不断涌出,困难地控制蜷曲的指节,极力握住他的腿,但那并非是恳求。
每一次试图呼吸,都能听见肺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换气声,对这样一个濒死的人,张宝林不再浪费力气,蹲下身子。
“你跟着吴四海,真是可惜了。”
话落,脖子上还抚上一只手,接着慢慢收紧,房茵猛地抽出身上的刀,狠狠扎去,张宝林下意识抬臂挡去,却被尖锐的刺痛扎入,五指一松,地上的人挣脱了束缚,转眼便挥拳砸来。
拳风擦过耳廓,同一瞬间,她又举起左手,手里赫然握着一块石头。
石头狠狠击中头骨,张宝林摔在地上,而她筋疲力竭,失力地趴在地上,血液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洇开黏腻的暗红色。
她抓着泥土,强行拽起沉重如灌铅的四肢,再次举着石头砸向男人,一下又一下,喉咙发出嘶哑的抽气。
直到刺耳铃声乍响,是手机固定的铃声,房茵垂下手,按通了电话。
“爸爸!”
只听了一声,她便匆忙关上,张宝林徒劳挣扎几下,她就又高举起石头,可这一次,她却再也下不了手。
张宝林早早将妻女送走,孤身一人进山,是为逃命。
房茵闭了闭眼,将石头扔了出去,摸出他身上的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数次跌倒,又踉跄着扶着树干,走出树林,而林外,有人早早等着她,车队排了一整排,两侧站满了人。
黑色衣服看不到血的颜色,可脚下走过的路,满是滴落的血珠,房茵身体摇晃,意识昏沉,吴四海虚情假意,“书音,辛苦你了。”
房茵唇角僵硬地勾了勾,众目睽睽之下,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头顶,掌心展开,金属钥匙满是血水。
“干爹,我拿回来了。”
从此以后,安城只有“书音姐”。
她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换来的是真正进入核心,能够接触机密的机会,就算被李斌痛骂一顿,她也认为值得。
但命运从不垂怜她,那个雨夜,她失去了李斌。
“走——”
李斌吐出一口血,拼命抬起手臂伸向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热泪被雨水浸冷,体温冰凉,他想要安城变好,耗费大半生,死了多少故友。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对抗一生的是何世祺!
周遭的一切声音和景象忽然褪色、推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手臂无力垂下,执着地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小茵,快跑,快跑,一定要跑出安城。
血液里混进了细碎的冰碴,浑身都生疼,理智在极端的恐惧和痛苦近乎停摆,房茵使劲甩了自己几个巴掌,强迫自己冷静。
短暂的停歇后,她在雨里跑了很久,日出时,她跑回了家。
“着火了!”
高楼冒着浓浓黑烟,房茵趔趄一下,几乎脱力,只能撑着墙,她想往前走,可她不能动。
李素琴站在窗前,身后是即将吞噬而来的熊熊大火,慈爱的老人扬着笑,朝她缓缓摆着手,像过去送她上学的无数个瞬间一样。
每一次,李素琴都站在身后,一回头就能看见,只要看见自己回头,就耐心地摆着手,让她放心,只管往前走,别回头。
别回头,向前走。
火焰带走一条条生命,四周哭嚎不绝,而她此时此刻终于能嚎啕大哭,哭声起初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变成闷哑的呜咽,直到某个临界点轰然决堤,她的指甲抠进墙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为逝者敲响最后的丧钟。
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房茵。
从今以后,她就只是林书音。
在失去最后的家人当天,高朋满座,举杯庆祝,隆重举行着讽刺的“认亲”仪式。
“干爹。”
林书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发出这两个字,又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扭曲的恨意在身体里烧着,想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拿起了餐刀,直直走向朗声大笑的吴四海。
她举起了刀,破开了血肉,身体被禁锢住,“冷静。”
她听不清耳边的呢喃声音,只感受到自己被手铐铐住,那一刻她甚至心生期盼,她成功将吴四海杀了吗。
男人抬手止住靠近的人,“林小姐故意伤害警员,请配合我们调查。”
明亮的双眼顿时灰暗无光,皮肤血色褪尽,呈现病态的白色,充斥眼白的红色颜色深到让人不安,眼底崩裂的毛细血管织成了一张充满恨意的网。
询问室里,女人瘫坐在座位上,身体朝一侧歪倒倾斜,对桌子上换了一杯又一杯的热水视而不见,单向可视的玻璃后,男人等了很久,等到她强烈的恨意转变为焦躁。
她抖着腿,咬着指甲,正被无法消除的恨意和愤怒折磨着。
紧闭的门被推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咬着血迹斑斑的手指,不聚焦的目光虚虚落在桌子上。
独自来到询问室的男人关闭了监控,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林书音,是这个名字吧?”
室内安静,无人应答,林书音突然开始烦躁,来回左右晃着椅子,
“李警官不幸殉职,接下来由我负责对接你的卧底任务。”
对面表情平静,绷带缠绕的右手盖上笔录单。
“我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宋文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