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快和我一起补觉。”薛明窈叫他上榻来,两人相对而躺,她放心大胆去睡,然而数息过去,仍觉一道幽微目光在看着她。
再次掀开眼帘,果见谢濯一双清泠泠的黑眸近在咫尺。
薛明窈笑了,“你再看我,我都没法睡了。”
“抱歉。”谢濯垂眸看被,慢吞吞地道,“我总觉得我一阖眼,你又会不见。”
“说什么傻话。坏人都被你赶跑了,门外全是你的人呢。”薛明窈又向他靠了靠,抬手帮他合上眼睛。
柔软的指尖碰触眼皮,好似有股奇异的力量注入,叫他卸下强撑的那口气,安神定心。片刻后,谢濯在被里去摸她的手,紧紧攥住,五指相扣。
午间清光溶溶地在房间里流淌,经历了诸件恶事之后,终于难得一片短暂好光景。
......
两人在绵州休养了几日,谢濯的副将回来了。
带来的却并非好消息。
他与先前的人马汇合,对岑宗靖紧追不舍。岑宗靖丢下薛明窈后,逃亡与躲藏都更方便,追捕起来殊为不易。等追至西川境内,副将遵从谢濯的命令,向西川驻将李奇借兵布下埋伏,终于捉住岑宗靖并其手下若干人,暂时关押在西川军营里。
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当晚岑宗靖挣脱束缚,再次潜逃。
他此次出逃如泥牛入海,任凭李奇将军派出多少军将搜捕,都再找不到他的一点影子。
李奇怀疑军中有协助岑宗靖脱逃的内鬼,焦头烂额地排查。谢濯的副将遍寻不到岑宗靖,只好先退回绵州复命。
“末将觉得,人怕是已逃到乌西了。”副将硬着头皮道。
事已至此,谢濯提笔向圣上写就一封长信,又随副将去了一趟西川军驻地,与李奇当面商议,请他继续在西川境内搜查岑宗靖,而后他带着薛明窈,率禁卫押着岑宗靖的手下先返京了。
岑宗靖在乌西位至将军,是乌西王的不二臂膀,却与乌西王合谋,编了个孤忠守节的故事直登大周朝阙,骗取天子信任,乌西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此举欺瞒大周,天子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一封言辞犀利的文书递过去,要求乌西王交出岑宗靖,给大周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不排除兵戈相向的可能。
书信送至,乌西回的却非解释,而是一封战书。数万乌西军队直接向西川进军,兵锋汹涌而来。
谁也没想到,乌西竟敢视和约为一张废纸,先大周一步挑起了战火。
乌西王不是冲动无智之辈,说打就打,显然此前秣兵历马,做足了准备,几个月之前的言和此时看来十分可笑,焉知不是为了岑宗靖归朝而故意作的姿态。
战则战矣,在西川这片土地上,周与乌西本就三不五时地打一场,互有胜负,就算乌西这次有备而来,也难占到多少便宜。
然而战况发展出人意料。
李奇将军统率的西川军主力在临阵前一晚突然哗变,副将以下犯上囚禁了李奇,次日领着几万人的军队倒戈乌西,几道防线化为乌有,乌西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西川西部的数座城池。
战报传到钟京,君臣上下无不震惊。
更叫人震惊的消息接踵而至。
叛变的西川军副将身后另有其人,一个早就消失在朝野数年的人:争嫡失败被贬西川的大皇子赵景宸。
战事纷燃中,赵景宸忽然出现,以西川郡王的名义号令西川军,对乌西军队束手投降,西川门户大开,乌西军打来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失意皇子对权力的渴欲如此惊人,无人知道赵景宸这几年里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渗透进了西川军,还与乌西勾搭在一起的。
战争的性质悄然发生了改变。
在赵景宸的帮助下,乌西军势如破竹,兵锋扫荡过大半西川,未倒戈的小部分西川军苦苦抵抗,一退再退,情势十分危急。临近的南疆驻军见此,赶忙派兵来援,饶是如此,大周军队仍被逼退到西川东部的最后一座要城虞州,若是这里再守不住,则整个西川将尽失,乌西人大可向东攻入东川,而东川,就是钟京的西部门户。
急变接二连三地发生,急报一封封送来,而开战甚至都还不满十日。
德元帝深悔自己几年前的一念之仁,因为不舍父子亲情而没处死赵景宸,以致今日之祸。他欲御驾亲征,被群臣劝阻,最后诏令谢濯急速领兵前往西川,与乌西作战。
诏下得急,出征仪式都是下诏当日草草办的,谢濯清点完兵将,次日一早就要离京。
薛明窈送人出征的次数不少,父亲是宿将,她不担心,岑宗靖出征,她巴不得不用应付他,可换到谢濯,平生第一次心里滚汤似的,又是担忧又是不舍,晚上睡前拉着他的袖子,一双水眸上看下看,愁着眉苦着脸,“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然。”谢濯拍拍她手,“窈窈,别担心。”
“不仅要平安回来,还要早点回来。”薛明窈又道。
“嗯,我尽量。”谢濯认真道。
薛明窈还是觉得不够,戚戚看了他半天,忽地双手一拍,“不行,谢濯,我要和你一起去!”
谢濯一怔,忙阻拦道:“不可,窈窈,那是战场,最凶险不过的地方,你怎么能和我一起去!”
“凶险的地方,你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了。我要跟着你,我才放心。”薛明窈坚决道,唤来绿枝叫她立马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来。
“不行。”谢濯坚决拒绝,“这不是儿戏,你若跟着我,我便不能放心了,万一你再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不会叫你担忧。我就乖乖陪在你身边,你随时能看到我,我随时能看到你。这样不是很好么?”
“军有军规,主帅营帐里不好出现女子的。况且行军条件很苦,你怎么受得了?”
“你是将军,我是将军夫人,我出现在你营帐那是光明正大,我阿爹打仗还带着妾室去呢,也没见别人敢嘀咕一句。至于受苦,我被岑宗靖关了一路的苦都受过了,还怕行军么?”
薛明窈再三陈说,谢濯怎劝都劝不住她,最后干脆把烛一掐,压上薛明窈的唇,手去解她的寝衣。
红绡帐里成双的人影黏缠在一起,锦被翻滚,挥汗如雨,薛明窈很快就没法言辞凿凿地与他相争了。
光这样还不够,谢濯死命地卖力气,不肯叫她歇下一刻。卖着卖着,想到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再见她,亦不知何时才能与她再做鸳鸯,于是加倍用了劲儿,一次毕后再来一次,一次复一次,要留个深刻的想念。
这想念留得十分有效,几个时辰后,薛明窈抵不住,哑着嗓子对他道:“谢濯,我不担心你死在战场上,我担心你死我榻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