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臣并非出于私心而有所疑。乌西王难以劝降岑将军,于是干脆放其归周以示诚意,可听闻岑将军献了《对乌西十策》,内容大有裨益,还在策文中称,若大周与乌西战事再起,他愿驱驰西川,挂帅征讨乌西。如此一来,对于乌西来说,放归岑将军无异于资敌,乌西王不是平庸无能之辈,怎么允许这种事发生呢。”
“你的疑虑,朕也有过。”德元帝缓缓道,“只是岑卿给朕看过他身上的伤,他确实受过重刑,朕也差人审讯了随他一道放还的俘虏,他们的说法都能证实岑卿遭遇为真。”
谢濯低头道:“若心有不轨,这些也皆可作伪。臣无证据,也只能斗胆提醒陛下,对待岑将军归朝一事,再谨慎都不为过。”
殿中龙涎香静静盘桓,天子思考了良久。
“朕知道了,朕会派人再去秘密调查此事。谢卿,你有心了,退下吧。”
谢濯尽到臣子本分,心中稍定,再不多言,敛衣而退。
......
这日终于到了谢濯的休沐日,适逢秋高气和,碧空万里,他与薛明窈一同乘车前往京郊一个叫做天锦谷的地方赏枫。
这是薛明窈挑的,此地是皇家御苑之一,秋来丹枫如火,风景如画,因着是御苑,外人不能来此,还有个清净的好处。
“外人不能进,你却能进?”
马车上,谢濯不解发问。
薛明窈虽然常往来宫中,但毕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
“小时候跟着皇子皇女们来玩得多了,自然就没人敢拦我了。”薛明窈理所当然道。
车到谷外,薛明窈拉着谢濯的手,径直循着她熟悉的山道入谷,守卫果然放行。
正值深秋,两人沿小径走了数十步,便见到前方一片果实累累的柿子树。嶙峋的漆黑枝桠四面八方地抽出来,将湛蓝的天空割成千百片,密密匝匝的柿子挂在枝桠上,好似一只只红彤彤的小灯笼,个个沉甸甸的,随时准备砸下来,迸开一地香甜。
见谢濯抬头看柿子,薛明窈道:“这儿的柿子看着好看,吃起来却不甜。”
“你定是吃过了。”
“小时候嘴馋嘛。”薛明窈笑道。
现在也嘴馋,谢濯想。
忽地自柿子树的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阿爹,你快教我射箭。”
“不急,等穿过这片柿子林,到谷底去,那里地方大。”男人声音温和。
那奶气的声音哼唧几句,又道:“阿爹,我想吃柿子。”
“这种柿子很涩的,不好吃。”
“阿爹怎么知道不好吃?”
“自是因为阿爹尝过味道。”
谢濯与薛明窈快走几步,穿行到柿子林里,见到了大周太子与小皇孙。
秋日谷中景色迷人,赵景筠父子也来游玩。小皇孙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拿着一只小木弓,见到他们格外兴奋,声音洪亮地唤“永宁姑姑”“谢将军”。
薛明窈笑着摸了摸他脑袋,三人寒暄几句后,小皇孙便迫不及待道:“谢将军,你来教我射箭吧,我记得你拿过燕射头名!”
“有了谢将军,就看不上你阿爹了,嗯?刚才还嚷着让阿爹教你呢。”赵景筠揪着他耳朵道。
小皇孙一边叫痛,一边理直气壮,“有了谢将军,当然看不上阿爹了!”
薛明窈在旁咯咯发笑。
赵景筠拿儿子没办法,向谢濯拱手,“谢将军,犬子顽皮,有劳你。”
谢濯有日子没见小皇孙了,也愿与他玩一玩,便答应了。小皇孙拽着他的袖子,迈动小短腿往谷底跑,谢濯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回头看薛明窈。
“你和小殿下先去吧,我不想走那么快。”薛明窈道。
谢濯还想说点什么,小皇孙不肯等,直着嗓子叫他。
谢濯于是转过头,大步跟上小皇孙,拉着他的手疾速向谷底走去。
谷底极为开阔,四周是红透的丹枫,在习习的秋风里微微摇晃,掩映着几间供贵人们休憩的古朴小筑。
谢濯耐心地帮小皇孙调整姿势,他人小,力气却大,轻轻松松将小木弓拉满弦,发出的木箭嗖嗖地向着枫叶射去,枝摇叶晃,碎红闪烁。
谢濯不吝夸赞,小皇孙倒反而兴趣缺缺了,“还没弹弓好玩呢。”
他丢开弓箭,拿起弹弓,“我要玩弹弓!”然后命令随行的仆役去给他找些石子来。
谢濯一边陪他玩,一边频频地看向来路。
终于在过了好久之后,薛明窈姗姗而至。
她与赵景筠并排走着,眼睛也看着他,被丹枫映得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
谢濯淡淡垂了眸。
回府的路上,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道上,薛明窈趴在谢濯的腿上小憩。谢濯抚着她的背,心事积沉成一团,如窗外凝滞的灰蓝色天空。
“窈窈。”他轻声叫她。
“嗯?”薛明窈没有睁开眼皮。
“你说以前常来这里,都是和太子殿下一同来的吗?”他问。
薛明窈又是一声嗯,迷迷糊糊地补充一句,“还有和景宸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