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我爱写些传奇、小说甚的卖给说书人和书肆,一来是个打发时间的癖好,二来也补贴些家用,毕竟钟京米贵,御史俸禄又微薄,”白秉直有点不好意思,“我帮你写一出郡主强抢书生,书生摇身一变将军归来复仇的故事如何?让坊间知道她做的恶事!”
这倒是有些符合事实了,谢濯心想。
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再次拒绝,又道:“白兄,我心领你好意,只是当年我在西川的种种,不宜重提,更不宜让外人知晓,我能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他话说得诚恳,白秉直再是激愤,也只能答应下来。
“谢兄,你不愿意,我不提就是了。唉,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你那时候在书院多出色啊,文章作那么好,怎么就投笔从戎,还把名字改了,好像在西川的那几年多屈辱似的。”
“白兄,我要往前看。”谢濯温声道。
回头看,充满了太多痛苦与恨意,只有向前看,才能得到慰藉与希望。
“对了,你手头拮据,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资助你一些钱财......”
白秉直的神伤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不介意,谢兄,不介意!”
......
薛府的二层小楼上,薛明窈正在整理她的藏画,这些年她辛苦搜集的古画,也要作为她的嫁妆,带到谢府去。
画轴易损,她不想假手于人,便过来亲自收拢。行走在清幽的画架之间,上次与谢濯同来此地的记忆历历浮现眼前,她还记得他是在哪个位置把她抱在怀里,摸她,吻她,吓唬她。
气愤之余,薛明窈不禁有些难过。
曾经冰雪一样的清冷少年,如何成了这副心机深沉、令人生畏的模样。
谢濯的存在,好似是对谢青琅的背弃。
他还不如不出现,那样便不会打破她记忆里的那份美好。谢濯引以为耻辱的那段岁月,被她如此珍视,薛明窈心道她要么是太贱了,要么就是太坏了。
“郡主,谢府来人纳采,送了只活雁!”绿枝活泼的声音传来,“您快去看看!”
“活雁?”薛明窈用锦帛包好一轴画,放进木箱,“怎么可能。”
婚姻六礼之中,从纳采到纳征都有奠雁的习俗,夫家的人每上一次门,就送一只雁,讨个好喜头。只是活雁难捉,一般都用鹅来代替,昔日岑家来人,送的便是鹅。
但薛明窈不情不愿地来到前院后,还真的看见一只脚上栓绳的灰禽立在庭心。
“一定是谢将军亲自逮的雁,常人哪有这本事。”围观的下人议论道。
“谢将军好重视咱们郡主呢!”
薛明窈撇撇嘴,“陛下赐婚,他也不敢轻视。”
她低头看那鸟禽扁平的乌头嘴,鹅喙尖,雁喙扁,的的确确是雁无疑。
这时,雁也转了身来,两只绿豆般的眼睛盯着她。
四目相对,未及两霎,灰雁忽地平地而起,扑腾羽毛气势汹汹地向她飞来。
薛明窈吓得一声尖叫,嗖地跑进屋,关上了门。
那雁仍在门外盘桓,试图飞进屋,下人不得不拉着绳子把他拽下来。
薛明窈咬牙切齿,谢濯一定是故意的。
他指使雁来攻击她!
第37章“谢将军忍得住?”……
去岁冬天,谢濯平定南疆,留了一支军队驻守,俘虏作乱酋长回朝。开春后,圣人决定在南疆设安抚使司,擢选一班使府官员,教化百姓,屯田垦荒,仔细治理这片曾经动乱不休的化外之地。
南疆比西川还要偏,不是个好去处,更遑论慰抚孤寡、布德修政,非一朝一夕能见效之事,朝臣多视为畏途,不愿前往,此事迟迟未定。
四月的某一日,翰林学士陈良卿忽然上书,自求前去。
他称其作《征南纪》,对南疆风土人情产生浓厚兴趣,愿踏足这方土地,为百废待兴的南疆尽一分心力。
陈良卿一入仕即进翰林,多年来潜心学问,甘于做一文学侍臣,不曾执掌过庶务,此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
面对家中二老,他道:“良卿常年居于书斋,以礼法规矩自束,侥负盛名,实对世态人情认知浅薄,不通庶务,不知疾苦,心中惭甚,欲借朝廷辟人赴南疆之际,求一历练。”
英国公夫妇不愿他去不毛之地受苦,苦劝多次,都未能劝得他放弃。陈泽兰更不愿兄长离京,几次夜里从祠堂偷跑出来找他,陈良卿一律避而不见。
唯一支持他的是陈良正。
“阿弟,从你很小的时候起,为兄就觉得你将自己束缚得很紧,你太过克己复礼,压抑了自己太多欲望。离开书斋,离开钟京,见山见水,见天见地,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本就身处樊笼之中。”陈良卿微微笑道,“兄长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试试。”
德元帝正苦乏人可用,陈良卿站出来,正好补上了组建数月的使府班子缺少的最后一个位置。
陈良卿缺少经验是真,可他的能力和责任心,德元帝信之不疑。最终陈良卿被任命为安抚副使,不日将与使府一同南下赴任。
薛明窈得知此事,心情有些复杂。
过去半年里,她在陈良卿身上颇花心思,上次作画时眼见得和他更近一步,还放言了同“陈郎”的以后,结果谢青琅横空出现,她方寸大乱,竟不知该拿陈良卿如何是好了。
一晃神儿的功夫,她即将再嫁,他离京赴任,也不必谈论以后了。
薛明窈挑了一日前去寻赵盈说话,顺便塞了一封信给陈府,要人转交到陈良卿手中。
她准备见他一面,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