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风趴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背上,见到洛韫之的样子,喜悦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抬眼注视着愣神许久的洛韫之,主动打破沉寂道:“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在,近乡怯情?
林挽风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她见过太多病人,喜极而泣的、无能为力的、压抑暴怒的……洛韫之这样的,林挽风也见过。那是一个因病离家出走,不想连累家人,又渴望活下去的姑娘。她手艺很好,做针线活赚钱给自己治病,在林挽风将最后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时,她沉默良久,最后双眼含泪地喝下最后一碗药。
林挽风问她为什么哭泣,她说自己从未想过有痊愈的那天,离家太久了,竟然害怕家人把自己忘了。
林挽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用过多细想,当时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林挽风递给她一块满是药草香的帕子,说:“你活过来了。你已经独自走过黑暗,何必害怕黑暗之前的事情呢。”
这个姑娘因为害怕被家人遗忘而哭泣,洛韫之呢?
她因为什么而哭泣?
林挽风不禁回忆:说起来,自己在忙活时好像看到长公主在什么东西。她在写什么?家书吗?可长公主殿下不是和洛家人关系很差劲,差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如此一来,长公主殿下又是为了什么而书写呢?
思索间,林挽风的眼睛不自觉移向桌案旁边,她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刚转过头,只听“叮”得一声轻响,是洛韫之把药汤端起来,瓷碗和食案相离时发出的声音。
近几年皇宫奢靡之风盛行,用作药碗的瓷器精美,食案上也刻有花纹,两者相碰,发出的声音煞是好听,让林挽风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洛韫之身上。
从来都是近距离接触这双手,林挽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洛韫之的手。
洛韫之不喜欢长指甲,指甲的长度在林挽风看来恰到好处,“指如削葱尖”的具象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只是,这双手现在却在颤抖,很微弱的颤抖,但是持续不断,没有抖得更剧烈,也丝毫没有减轻地迹象。
林挽风不自觉双手虚虚托住碗底,洛韫之没有用勺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洛韫之的表情毫无斗志,甚至看起来人已经走一会儿,她把碗重重放下,人也跟着抖了抖,眼睛木木地朝林挽风伸出手。
林挽风连忙把食案和瓷碗收拾好,没理解洛韫之的意思,突然灵机一动,把手轻轻搭在洛韫之向上摊开的手心,眨眨眼歪头看着洛韫之,用眼神询问她:我做的对吗?
洛韫之现在没心思,也看不出来林挽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挑挑眉,手腕向上勾,轻松把林挽风的手丢出去。紧接着她一手扶住额头,保持最后的得体,矜持但咬牙切齿道:“没有糖吗?”
林挽风还没有反应过来,“糖?什么糖?”
洛韫之强忍住想吐的冲动,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端来的,我一定会把这碗东西当成毒药扣你脸上。”
林挽风整日泡在药堆里,一心只想让长公主快些好起来,身体都被苦药沁入味了。不过林挽风天赋异禀,哪怕在花田中也能凭借嗅觉找到某朵能入药的花,她在满是苦味的屋子里呆了几天,依旧能闻出来,也能尝出来苦味。
但无论多苦的东西,林挽风只会尝一口,然后说:“也没多苦啊。”
林若水一度怀疑她用味觉换了嗅觉,但只需要尝一口,林挽风就知道熬药的药材、火候、时间和用量,实在是不像嗅觉死绝的样子。
至于她是不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总之她因此一跃成为全京城开药最苦且治愈率最高的大夫,病人们对她是又爱又恨。林挽风本人知道以后还很高兴:“知道药苦,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之前林挽风不确定洛韫之体内药的毒性,不敢断然用药。一次林挽风开的药都没喝过,再加上洛韫之堆林挽风极其信任,之前打探的有关林挽风的消息一时间也没想起了,洛韫之自然没有防备。
看洛韫之的表情就知道,洛韫之现在也成为深受林挽风荼毒的一员了。
林挽风终于会想起自己“苦药大夫”的称呼,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太苦了?”
洛韫之压着火,“你还知道……”
了解洛韫之喜怒无常的性子,林挽风立刻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很久没有人说我的药苦了,我真的忘了。”说着林挽风甚至把食案上另一只碗里的药渣放嘴里嚼了嚼。
林挽风动作太快,洛韫之手还发虚,没能拦住她,见林挽风无甚表情地嚼起来,洛韫之默默将身子后倾,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挽风一边嚼嚼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怕苦味,再苦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没感觉。”
洛韫之不信邪,也用食指蘸起一点点,放到唇边,伸出舌尖,然后——“呸!”。
林挽风立刻绕过来,来到洛韫之的身边,一手轻轻抬起洛韫之的脸,一手用帕子给洛韫之擦嘴。期间洛韫之直勾勾地盯着林挽风,仿佛在欣赏什么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色,眼角的毒蝎钩子随着林挽风的动作一动一动的,仿佛每一下针尖都剐蹭到了林挽风的心里。这下双手颤抖的轮到林挽风了。
洛韫之睫毛扑闪,嘴唇微动,“林大夫,我是不是快好了?明天?还是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