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栋字维正,蕴含了崔松萝和元煊对她的期望,维护江山正统,这正统,是她们一手创立的正统秩序,而非其他。
她很聪明,性格温文仁慈,但行事却也果决,和元煊年轻为太子时很像,是很好的储君人选。
永兴二十五年,范阳王溘然长逝,李青神、长孙行、贺从等陆续皆因陈年旧伤致仕,元煊有了些预感,写下了一份《诫子书》,并未拿给维正。
待两年后,元煊驾崩,元栋才看到了那封《诫子书》。
上头写满了对一个未来帝王的殷殷叮嘱,从行事章法、看人用人、品格到权衡与决断,从世家如何彻底铲除,到文武之争,朝堂贪污腐败,穷兵黩武,豪族兼并,该当如何,字字蕴含着警示与期盼。
元栋潸然泪下,看到最后,隔着闪烁的眼泪,她慢慢肃了眉眼,扬起了头,看向了辽阔的天,耳边仿佛响起了母亲低沉缓和的声音。
“世人皆以为朕继承皇位乃天命所归,唯独崔、刘诸臣知晓朕之艰苦,女子为皇,千难万险,千年礼教,凡人秩序,我一力挑之,幸有良臣不弃,鼎力相助,平息叛乱,压制物议,终登大宝。”
“朕践祚以来,肃清积弊,整顿朝堂,修礼法律例,重注儒道释三家经书真言,开科举,兴民学,终见女子重立于天地,阴阳无失,天地重振。”
“虽得一时盛世,后人却不可不警惕,我之新法,非后世真理也,通天之路,后有千万人走之,定可择真道,致千秋史书,不失女子半壁天地。”
“女子得位,如虎尾春冰,若要固天地新规,十世之内,必择宗室女子继位,无外戚、亲父干政之患,尔须慎择后嗣,维女子天地之本,切记切记!”
元栋慎重收起《诫子书》,藏于密格之内,“去看看崔太傅如何了,母亲逝世,她伤心至极,得好好保证身体。”
不想到了地方,却见崔松萝披着衣服在案前奋笔疾书。
“老师。”元栋走到了崔松萝身边,“您心痛吐血晕倒,怎么还这般不注重身体呢?”
她定睛看去,却见上头抬头写着,《告天下女子书》。
前面字字句句,都用着最简单不过的大白话,在写女子从前处境之艰难,经历之苦厄,剥削之痛楚,后头笔调一转,几乎疾声高呼,想要点化天下所有女子。
世人都说母亲与老师君臣一心,她从前还觉得老师跳脱活泼,哪里会和母亲同步,如今猛然一瞧,方知两者皆是为后世女子顶着天地之柱石。
又忽然生出至亲要陆续离世的恐惧来。
“老师……”
“无妨,我总害怕,总害怕时间来不及。”
崔松萝的字越写越小,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勿不忿那些试图拉你一同走出家门的人,勿痛斥以自身替你走出未来更多路的人,勿唾骂为你争取利益的人,即便她们可能说得有些偏颇,即便她们可能做得并不出色,即便她们还没有摸索出正确的道路,但路,行且将至,不可阻尔。”
“或许你曾被桎梏而不自知,或许你曾因蒙昧的快乐而不愿醒来,或许你曾因付出太多而只能站在压榨你的敌人的立场上,语言刺痛了过去的你,未来的你却因现在的割舍、选择与奋斗而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力量唯有是自己的,才有力气去推翻眼前拦住自己前路的石头,智慧唯有是自己的,才有能力去解决那些为难你的问题。”
“去走入学堂,去走入庙堂,且视那些逆耳的诽谤之言如狗吠鸡鸣,大胆去争取,去努力去没有顾忌的选择你自己的人生,永远不要害怕转弯独自走上新的道路。”
“因为你的史书,当由你自己书写。”
“天下女子,同成同坏,同气连枝,可成天地日月,恒久流转,方成正道。”
崔松萝于元栋继位的第七年离世,而跟着元煊创下盛世伟业的臣子,也都渐渐离开了朝堂和人世。
史书记载,太宗皇帝武昭皇帝元煊,为肃宗孝安之长子也,为天女转世,以挽大周于垂危之际,延中兴盛世也。
肃宗皇帝死后,元谌与綦、穆叛乱,帝力挽狂澜,平定内乱,击退南梁、蠕蠕,免除边境兵乱之苦,以永兴新政,革新朝堂,修改律法,开科举,举贤才,女子之路由此开阔。
太宗皇帝在位期间贤臣能臣层出不穷,其中太傅崔松萝,出身清河崔氏,初家道中落,帝举荐为官,穷尽一生,无心小家,只为经营国家,造火器、改农具、筛良种、开匠坊,力图革新,为永兴盛世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永兴年间涌出许多惊才绝艳的女子,在史书中皆有姓名,尽管只言片语,道不尽那一生的跌宕与卓越,却也能窥出一二风采,有开创新道、医治天下的天师,有重修经注,操弄权势的文臣,有走遍天下,兴修水利的使者,有名震四野的将军,有擅育良马的太仆,一切的一切,源于……那一轮自暗夜里重新升起的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