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静悄悄地,听不见一丝呼吸。上方,娘娘大像端坐莲台,低眉善目,是天下亿万慈母的真一化身。在她座下,我父亲趺坐蒲团,两足相交,宛如禅定。月光照彻殿内,在他身上,焕发一片淡淡辉光。
虚室生白。
是吉祥。*
当天夜晚,我遵从父亲遗愿,将他用草席包裹,安置在他为自己掘好的坟里。最后一锹黄土洒落之前,我再也抬不起手臂,只得暂时停下,休息片刻。
我感觉脸上潮湿,有土砾黏着,很难受。但双手更是沾满土灰,只能抬起袖子,勉强来擦。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今后再没人帮我擦脸了。一个时辰前还抚摸我脸颊的手,今后再牵不到了。
我深深呼吸,重新举起铁锹,将最后的黄土洒在草席上。
我的父亲萧恒。我的君主萧恒。我亲手斩断的输血管萧恒。我的守护神萧恒。
他护了我半生。
我只能送他这一程。
常有人说我父亲像一匹狼,但和狼相比,我更觉得父亲像头牛,一头在泥土里耕作一辈子的老黄牛。而他最年轻力壮时就驮在背上的犁车,几十年后,已经成为他一根枝生的骨头。
父亲老早就给自己相中了坟地,他不麻烦任何人,像他出生也没给这个时代打过一声招呼一样,就这样平静祥和地死去了。父亲被迫做了一辈子名人,最后终于能依照心愿,做整个世界真正平凡的一部分。
我替他感到幸福。
尘土的儿子本自生于尘土。*
***
奉皇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上崩。帝亲瘗之于白龙山。不复迁于阳陵。
#轮回之始
第182章
奉皇二十四年,暨承明十八年,除夕。
南秦王城明灯,秦温吉带全家赴光明台过年。
年夜饭已经开了,菊花鱼生刚端上桌,一名宫女便蹑步上前,对秦温吉附耳说了句什么。
秦温吉脸色登时凝重,只说军械有差池,立即抬步出殿。殿外,一名虎贲侍卫正气喘吁吁地等候。
秦温吉道:军报。
虎贲从怀中取出信筒,双手奉上。
秦温吉打开一看,三根雉羽加急。她深吸口气,忙展开信纸,匆匆看完,在掌心捏得生皱,对虎贲说:你下去吧,告诉军机署,今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
虎贲欲言又止:可事关重大,要不要请示大王?
秦温吉冷笑:政君之命如同王令,我看虎贲该整顿整顿了。
她此言一出,侍卫更不好说什么,只得依言退下。秦温吉面冲北方夜空,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神色尚未平复,突然听身后有人叫:姑姑。
她心里一紧,正要转身,手中信纸已被人抽走。秦寄跃上台阶,在秦温吉阻拦前,已经将那封军报看得一清二楚。
在夜色和灯影作用下,秦寄被强化的脸部轮廓酷似萧恒。他看秦温吉一眼,立即往殿里赶去。
秦温吉喝道:秦伯琼,你干什么去!
秦寄径自向殿门走去。
秦温吉冷声叫道:你是想要你阿耶的命!
秦寄身影一顿,秦温吉已经快步赶上,压低声音道:齐国小年夜发兵攻梁,又有北狄诸部族遥相呼应自从梁高皇帝开国之后,这样大规模的入侵行动是前所未有之事,这几天只怕已经越过庸峡直奔雁线了!你阿耶赶去来不来得及,这样的行军速度,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住?他的脉案你也看了,医官怎么说的你也知道!
她缓和口气,劝道:阿寄,好孩子,我晓得你牵挂萧玠。但梁皇帝还在,他的实力你也有数。大梁的三大营不是吃素的,新进的火炮营更是精锐,有萧重光统一调度,大梁的戏班子暂且垮不到哪里去。萧玠不会有事。
那张信笺被秦寄捏成一团。
秦温吉叹口气,向他伸手,把信给我,咱们回去吃饭。明天初一,今晚还得给你姐姐叠纸花呢。你听话。
秦寄没有进,没有退,这种态度更像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