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一声。
他猝然望去,见猛虎已然松脱控制,秦寄手中只剩赤练蛇尸般的半条弓身。
落日弓断了。
下一刻秦寄被伤虎掀落虎背。
樾州夜晚狼群扑翻秦寄的情景就这么再现了。
这一刻萧玠什么都意识不到。他意识不到飞奔赶来的禁军队伍,意识不到巨型弩箭射空在老虎周身等他意识恢复之时,他已经站在老虎身边,大汗淋漓,浑身鲜血。
老虎身躯像山崩一样塌落下去,萧玠看到它后颈镶嵌一支前锐后锋中有起脊的铁质矛头,铁矛拼命捅刺,在虎皮开出一个鲜绿血液咕嘟喷涌的窟窿。
他感觉有人试图搀扶他,试图和他争夺什么,他正死死握着什么不放那杆武器正捏在他手中。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从禁军手中抢过来的、长约一丈的铁质虎枪。
那头死虎被抬开,被绿血浸透的少年身体露出来的一瞬,萧玠状若疯狂地扑到他身上。
他哭喊,他号叫,他拼命去擦秦寄浑身绿油油的鲜血,那血像层黏腻的尸油把秦寄浸泡得像具万年不腐的尸首。萧玠哭着哭着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咳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混乱中,有人紧紧持住他双手,他朦胧看见秦寄死而复生,从一波绿泉中重新绽放,他绿光闪烁的鲜血淋漓的手抓紧萧玠手掌。
萧玠抱住他的脸,额头砸在他额头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他脸上掉。他快被那老虎浓绿的尸气淹没了,强撑着一口气:阿寄,阿寄你没事,谢天谢地你没事你我
萧玠,秦寄急声大喊,萧玠!
这是萧玠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下一刻他全身脱力地栽倒在秦寄怀里。那样一个充满春天气息的绿色怀抱,血气涌动成泥土草木的混合腥气把他紧紧包裹。
双眼闭合后萧玠看到一幅神奇景象。他看到自己手持虎矛冲上前去,贯穿虎颈后在虎身下抱出一个受惊流泪的四岁的孩子。那孩子比依靠父母还要亲密地紧紧依靠他。
没有人比萧玠更认识他。
他把自己从近二十年的噩梦中解救了。
***
春蒐典礼以皇太子遇虎为结局仓皇结束。太子萧玠不要搀扶,当先走出山林,那头畜生为三人扛抬在后,阳光灿烂下像一件象征荣耀的裘衣。
奉皇四年后,老虎和太子两个符号构成梁王朝对于皇室衰落的恐怖记忆,但如今这段记忆的历史被萧玠删改在当时当地。抢在太子遇险是否征兆天子不利的流言散布前,萧玠即兴编织一篇洋洋洒洒的猎虎感言,把自己转危为安的处境作为王师必将克敌制胜的铁证。
话音结束时他看到台下秦寄的脸,少年脸上虎血未涸,像幽绿闪烁的鬼火。
萧玠明白,今日将是秦寄行动之时。
而秦寄明白,上林苑并非叛出长安的圣地。
他不仅是段映蓝的儿子,更是南秦的太子。他可以暴露身份,就算在林中杀掉郑缚,也能搪塞成意气相争导致的过失杀人。
但公开叛走则不同。
那说明南秦的储君,做出和秦灼截然相反的政治选择。
这是一件可以大做文章,甚至可以招致倾国之危的灾祸。
秦寄可以走,但今时今日尘埃未定,他不能代表南秦叛走,只能代表个人出走。百官臣工众目睽睽之下,不是一个人消失的好时机。
秦寄寻觅良机,萧玠在戒备他觅得良机。
仪式结束时,萧玠从宫人手中取来宫花,姹紫嫣红盈盘绽放。萧玠问:你想簪什么?
秦寄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他不说话,又把头扭回去。
他似乎在观察什么。
萧玠追随他眼神望去,只看到一片茫茫旗帜和无数穿戴甲胄的禁卫骑兵。
他在观察破绽,还是地理方位,他在规划离开路线吗?
萧玠心中惴惴,将花端到他面前,继续追问:你是喜欢牡丹还是芍药?别瞧那太阳了,瞧久了伤眼睛。你看这枝好不好?
秦寄狼一样的眼神让萧玠心中发毛。他无需挨紧就能感到秦寄鼓动的肌肉,似乎下一刻他就能扬手将花盘打翻,或者一拳抡在萧玠脸上。
他的确抬起手臂向萧玠伸过去。
骤然间,两人间的距离被压成薄薄一片。秦寄虎口卡在他颈侧,直接把他扳到身前。萧玠几乎被带到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