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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1 / 2)

在夏秋声眼里,萧玠清瘦的身躯,与他父亲多年前的身影冥冥重合。萧玠笑道:帝王正是最大的毒瘤。哪怕我欲锄暴,帝制不废,我的母族、妻族、师门、兄弟,我的手足、臂膀、子子孙孙,甚至是我的画像和牌位,都终将成为更新的施暴者。如此以往,世族仍能厚积而起,天下依旧苦于盘剥。我岂无辜?我的出身就是罪过。

很多年前有人教给我,有错,必改。

萧玠从幕后走出,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老师乞身的折子我已拟好,回去便呈奏陛下。血洗柳州等于对世族正式宣战,他们反扑之时,老师若在,我很难做。还请老师不要让我为难。

他言辞中的利己性质成功动摇了夏秋声,后者忍不住问:臣走后,真能让殿下处境稍安吗?陛下一旦自废,殿下也会贬作庶人,到时候陛下还能保全殿下吗?

萧玠道:废太子是皇帝的弃子,但我依旧是阿爹的儿子。天下共治之时,当是我父子辞宫还乡之日。希望彼时,能与老师相逢垄亩,再会山水。

还乡之语让夏秋声想起多年前犯下的一桩罪孽,他向萧玠跪倒叩首,臣罪丘山。当年是臣假传圣旨,使殿下未能随大公归秦,以致父子生离,臣万死莫赎。

萧玠却表示出莫大的宽容,说:老师,这不是你的错,我现在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我还要感谢你,让我留在陛下身边。

他笑了笑:我寿数有限,不能侍奉陛下终老,是我此生之憾。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此生之愧。我只想趁活着,替他多做些事。

夏秋声忍不住痛哭:苍天,何薄于我殿下!

他的眼泪却浇灌出萧玠的微笑,萧玠轻轻拥住他,柔声说:老师,我有你,有陛下,有过文正公和他,我知足了。你能陪我这些年,我很感激。

夏秋声再次作出退让,臣可以不再插手新法,不叫殿下在臣与陛下之间难做臣只想留下看着殿下。

萧玠却讲起另一桩事:老师,当年我问你,如果韩信的抱负无法实现,留下做了一个普通将领,他会如何?你告诉我,他不走,就会死。

他声音温和,态度却近乎绝情:文正公已经为我做了舍命的公孙杵臼,我不能再接受一个效死的韩信。吃酒吧,酒要冷了。

夏秋声由他搀扶起来,第一次刨除君臣体统,像一个纯粹的老师对学生那样颔首,请殿下将这一场演完吧。

萧玠重新转到幕后,手中皮影在戏台上复活了,而他作为皮影的操作者何尝不是站在一个更大的戏台上。这场戏中戏里,夏秋声感受到学生在咏史文学领域的天赋,他借古写今的笔法已经炉火纯青。他手中,韩信踉踉跄跄地问,因何唤我?

萧何说,汉王想要留你。

韩信问,汉王能让我做大将吗?

萧何摇头,说汉王只能给你将军一职。

韩信说,我为国士,既不能国士待我,留我何用?

萧何说,所以我不留你,我来送你走。

夏秋声泪落潸然。

萧玠重新走到幕前,倾倒一杯冷酒,缓缓道:一国之君,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能国士以待,是我父子愧对。

他对夏秋声举杯,望卿麋鹿为友,诗书自娱。地北天南,各自相安。

夏秋声饮掉了那杯酒。

这并不是萧玠第一次送别他的传道者,与第一次的死别相比,这次在他把握中的生离已经美满太多太多。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弥补失去李寒的憾恨,所以他乞求夏秋声,千万不要让他再次抱憾终身。他知道夏秋声对他有求必应。

翌日失血过多的柳州城同时送走两支队伍,一支向北,一支向南。人们站满太子庄田的田埂,这片土地的罂粟已被烧尽,暴露出剜疮后未愈的伤痕。他们眼看皇太子在禁卫监守下扶辕登车,像一个秘密或丑闻那样,被迅速拢入绣满龙纹的车帘之内。千里之外的天心难以窥测,但太子在睽睽之下被收缴的印信似乎证实了他的待罪之身。返京队伍踏上官道之际,山水间的羊肠小道上,响起驶往江南的辘辘车声。

夏秋声打开匣子,在看到太子相赠的皮影前,先看到一张素笺。一首五绝书于其上:

明月相催送,朝风两袖清。

晚山犹最好,千里伴君行。

第9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