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不动,我不动。秦寄打断,多这些嘴。
斥候告退的马蹄声里,萧玠回首北望,大河金波粼粼,宛如银河相隔。他看不见父亲的旗帜和身影,眼前只有大明山五万里的翠翠青青。
萧恒隔河对峙的消息一出,谁都没有闲游心思。半路上秦温吉派人来找,秦灼便快马先回,留两个男孩在后缓行。
秦寄那匹黑马识途,无需他开口喝遣便迈步寻路,在无尽草野间曳出一条宫辂碾过似的轧痕。他不替萧玠掌缰,但两人挨得极近。二人腿部触碰时,萧玠还以为他穿戴着什么硬皮子护膝,低头察看,见是男孩外穿的一条绸裤,诧然这样小的孩子竟生了如此一副钢筋铁骨。
秦寄不再靠近,但也没有远离之意,在这样一个上难达天下难闻地的距离,他突然说起不久前的另一件事:一群杀手借你的名头,引你爹上钩。他们推出两个人扮演你,给了萧恒一把弓箭,要他射死假的,救走真的。
他直呼萧恒名讳,萧玠眉心微动,却没有制止,只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当场。秦寄靴子打了下马腹,房梁之上。
他瞥一眼萧玠持缰的手,已握成拳头。秦寄继续说:他那支箭引了很长时间,哪怕我蹲在房梁,都能看清他浑身发抖。传闻中叫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梁皇帝,居然能因为开弓怕成这样。
萧玠沉默一会,问:他怕认不出我,误杀我吗?
秦寄道:他怕认不出你,误杀旁人。
一瞬间,萧玠透过秦寄无底洞般的双眼,看到他将军庙里引弓的父亲。他听到萧恒细微颤抖的吐息,鲜血从他指间竞跃而下,坠落在地时溅上萧玠鼓膜,砰然之声响如一枚血色烟火。
如果只能舍一保一,萧恒只会舍弃自己的儿子。
哪怕这会让他生不如死。
秦寄低手抚摸黑马鬃毛,道:梁皇帝从来都是大义灭亲之人,当年是,现在还是。我只是很好奇,这么灭到最后,他身边还能有谁?
萧玠许久无言。
秦寄再看他一眼,从他手中挽过缰绳,轻轻一振,那匹白马跟上黑马步子,一时之间,只闻草叶沙沙,马蹄达达声。
二人一路无话,临近王城城门,秦寄突然问:萧玠,南秦好吗?
萧玠道:世外桃源。
秦寄道:大梁宫中,龙潭虎穴吧。
萧玠垂首不语。
一个生地,一个死地。一个随时都能牺牲你来保全别人的父亲,和一个能放弃任何人来保全你的父亲。
秦寄松开他的缰绳,却在这一刻扭头看向他。
他说萧玠,看你怎么选。
***
秦灼赶回光明台时,秦温吉已等候良久,一见他来便开门见山:梁皇帝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秦灼不答,算是默认。
见他到,秦温吉反倒气定神闲起来,从一旁琉璃碟里捡了个枇杷剥,边道:一不过河二不宣战三不退兵,他就是在等萧玠的消息。萧玠来南秦,也没给他报个平安?
秦灼从对面坐下,道:这才来了几天,孩子身体还没好利索,顾得上他?
秦温吉道:如今萧玠身子大好了,他爹也来接了,你预备怎么办。
秦灼道:阿玠不走。
秦温吉冷笑一声:自从那回之后,你俩之间没少通气,我也懒得管你。这次他送萧玠来就没走的打算吧我想想,他预备怎么处理哦,年前又对外宣称萧玠病重,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如果萧玠不走,他就声称梁太子薨,让他长长久久留在南秦。
秦灼拿起个橙子掌在手心。
秦温吉看他动作,道:你别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打算的。
秦灼抬眼看她,是又如何?
那我请教大王,萧玠来秦,是什么名什么分?秦温吉并不恼怒,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成为一个烹煮家族历史的庖丁,轻而易举就能从他们的血肉联系里将秦灼的软肋剖解出来。她巧舌轻弹,犹如银刀旋转,你已经有了嫡长,阿寄是你唯一正统的儿子。何况萧玠这个天朝太子万众瞩目地活了十七年。十七年的烈火烹油,你和梁皇帝再手眼通天,也没法把他抹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