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离开后,杨峥没有立即离开两仪殿。他抬头,看到李寒红衣含笑的图像。
萧恒立在其下,抬首与画中人对视。
他对杨峥说:地方的事还是由你全权处置,王云楠的事
杨峥明白他心中挣扎,叹道:臣领旨遵命。但臣有言不得不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太子一个秦公陛下的软肋全让他们拿捏在手,想过如何破局吗?
萧恒说:其实也容易,我可以直接杀人。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杨峥浑身的肉都一跳。
萧恒看着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应,继续道:到底谁该杀谁该留,别说我,你心里也有个谱。我给他们罗织罪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毕竟我是皇帝,金口玉言。我说他们谋逆勾结当诛十族,有人敢只杀他们的九族吗?就算他们把他阿耶推到明面上,我一口否决,他们有什么法子?
杨峥听着他越来越平淡的声音,突然有些抽离。似乎他面对的不是萧恒而是皇帝,历朝历代生杀予夺均在其手的皇帝。这个认知让杨峥感到无比可怕。
萧恒只是看着他,问:士嵘,我觉得大抵不会杀错的人,有没有杀错的可能?
杨峥欲言,终是默然。
萧恒道:人的判断会有偏离,万事不可能尽在我的掌握。像这一次,像之前的很多次。我有时候想,如果把他们都杀掉会便宜很多,但如此杀人究竟是改变结果,还是走回最初的恶果?
他看向殿内,说:我一直在抵抗。
每个君王都拥有至高的权力。前一刻能让你生不如死,下一刻能让你一步登天。生杀予夺不过翻覆之间。
每个君王都会有无尽的欲望。权欲,色圌欲,征服欲,滥杀之欲。他们的一己之欲可以用整个帝国填满,帝国的供奉也会让他们欲壑难填。
这似乎变成了君王的天性,而萧恒十数年竭尽全力,在抵抗这种腐蚀。
抵抗权力的腐蚀。
抵抗欲望的腐蚀。
抵抗似乎通达理想的捷径的腐蚀。
萧恒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把他们杀了,把他们全部杀光。我一挥手三大营和禁卫军就能帮我做到。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来这里静坐,我要听李渡白拷问我:我现在更像一个皇帝,还是一个废皇帝的人?
一个人,生杀大权握于其手,很容易丧失对生命的敬畏。
不只对善人和亲人,还有对仇敌作为人的生命的敬畏。
天子至高的杀戮大权,是一个打开后再难旋死的阀门。今天他能越过司法杀掉这群人,明天就能杀掉一切反对他的人。
再往后,他会毫无负担、心安理得地杀一切想杀的人。
为什么会毫无负担?因为这是解决矛盾的一条捷径。
尤其是一条通往正义的捷径。
怎么才能清除前进路上的障碍?杀了他们。
怎么才能实现那个美好圆满的理想?杀了他们。
怎么才能让正义立刻伸张?杀了他们。
这是个无比可怕的推进,杀越多的人,就越接近正义。
但每个对立的人,都是罪当至死吗?
如果我杀掉所有人所有罪不至死的反对者来实现正义,那我所实现的正义,真的是我要实现的正义吗?
萧恒看向杨峥,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是任何臣民面对一个真正的君主所产生的畏惧之情。
萧恒说:杨卿,你其实不了解我。我有至少十年的时间在不分昼夜地杀人。登基后我在朝堂杀人,青年时我在战场杀人,更早的时候我可以在任何场合杀人。我今天可以坦然告诉你,我会为杀人痛苦,但同时,我也对杀人上瘾。我比任何一任梁帝都更有做暴君的潜质,现在生杀大权在我手里,其实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