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轻轻叫他:绥郎。
郑绥没有僵持很久,拉过杌子给萧玠坐,自己从壁上取过钥匙,打开笼门。
白虎钻出笼,没有像从前一样扑上去,而是慢腾腾挪步到萧玠身边,往他身上嗅了嗅,低低呼噜一声,脑袋伏在萧玠膝上。
萧玠缓慢抚摸它的皮毛,手指像一把梳子,一寸一寸给它篦理。从前光洁如雪柔滑如缎的虎皮已然暗沉,昆刀已经上了年纪。
它陪伴过秦灼的少年时代,又到秦灼的儿子。它无数次送别过秦灼,如今,又到秦灼的儿子。
萧玠脸埋在它颈上,眷恋得像个小孩子。这么依靠一会,他对郑绥道:以后,你帮它找处林子,将它放走吧。
郑绥已经不阻拦他讲身后的话,只问:不留给陛下吗?
萧玠道:它伤过我,陛下心中有个坎,只怕见了它自责要多。放它走,猛虎就该去山林,不能锁在深宫里。
说到这儿,他抬脸冲郑绥笑一笑,你瞧,这些道理,我其实都明白的。
郑绥看他一会,抬手,冷静地擦了把脸。
***
今日是上元,郑绥再陪他一会便辞去,夜色上来,一宫静谧如水。萧玠没力气,便又盖着大氅打盹。
没过一会,他便觉有人轻轻拍他手臂。睁眼,见萧恒将东西放下,轻声道:吃些东西,吃过上床去睡。
萧玠依言起身,闻见汤圆香气,笑问道:是桂花?
萧恒道:桂花,还有芝麻。
萧玠爱吃芝麻,秦灼爱吃桂花,萧恒不拘什么都好。他从南方同秦灼过了回年,回来便学了包圆子的手艺。萧恒做什么都像模像样,秦灼赞口不绝,此后这活便由他包揽下来。萧玠小时克化不动糯米,但又想尝,秦灼便叫他咬破皮喝馅,剩下的圆子皮自己和萧恒吃。但萧玠馅也不能吃多,太甜,吃多便要咳。每当秦灼禁他吃第三个,他就站在一边眼巴巴地望,望到秦灼心软,警告他:今晚的药要都吃掉。
萧恒见他舀着汤圆出神,问:烫?
萧玠笑道:有些。阿爹吃酒吗?
萧恒今日兴致似乎不错,道:阿爹吃一些。
萧玠知道萧恒的病症,吃不得热酒,若吃热酒便骨头疼。这件事是近两年他才察觉的,突然想起,他陪秦灼吃了那么多年热酒。
他见萧恒取过酒壶,两只酒盏,道:我吃不得酒的。
萧恒道:阿爹知道。
他将另一只盏子放在手边,先满一杯。
萧玠眼看酒水注满杯盏,像注满一颗蛀空的心,突然道:我给阿爹倒吧。
他将酒壶掌住,满酒后捧给萧恒,笑道:愿阿爹长命百岁,无灾无痛。
萧恒扶他坐下,接过杯盏,笑道:阿爹祝阿玠
停顿好一会,方道:生辰喜乐。天天都喜乐。
萧玠便端碗,两人又埋头吃饭。他今夜胃口不错,碗中圆子竟快吃光,萧恒道:吃不动给阿爹。
萧玠将碗给他看,吃完了。
萧恒笑起来。
萧玠静静看他眼角的皱纹,总感觉萧恒已经老大年纪。过一会才想起,新的一年,父亲也不过三十九岁。这样看了一会,他展颜笑道:阿爹,我想弹会琵琶。
萧恒帮他取来琵琶,看他拿拨子试弦,问:想弹什么?
萧玠却答非所问:昨晚做了个梦。
这晚没有烟火,却有一天明月光。他披月而坐,手指微动,弦声有如泣诉。萧恒坐在一旁,看萧玠脸依着琵琶,开口唱道:
归鸿报与音书早,故园路、林芳少。此会迟迟辞悄悄。千回肠断,恍然一觉,半户清辉小。
等闲弃掷心头好,谈笑挥抛掌中宝。但乞春晖怜寸草。垂髫年岁,何如襁褓,未省离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