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绥柔声道:你好起来,我带你去军营。我叫你看我练兵,好不好?
萧玠道:我给你写过信,好多信,你你为什么一封也不回呀?
郑绥眼泪涌出来,是我不好,我刚拿到。我回去就看,我每封都回给你。
他低低叫一声:阿玠。
萧玠浑身一震,声音有些颤抖,你很久不这样叫我了。去年起,你就不叫了。
郑绥微微垂首,我到底君臣有分。
萧玠问:你如今,又不管君臣之分了吗?
郑绥的神色很古怪,萧玠说不上来,但不忍心瞧他这样挣扎的表情。
一别数月,郑绥个头又长了。他明明比萧玠要小,但瞧身形骨架,竟很有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架势,类似郑素的骨相也格外分明起来。
他长大了。
萧玠看着他执自己的手,轻轻道:我听说,是崔氏的女儿,你们有族亲。
他冲郑绥笑笑,很好,很好只可惜,瞧不见你娶妻生子了。
我不娶妻。郑绥说,你好起来,我不娶妻。
萧玠没想明白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正要讲话,郑绥便道:你该吃药了。
他这才松开手,往帘后药炉旁走去。
他从前做太子伴读,曾陪萧玠在东宫住过一年,对一切都轻车熟路。郑绥身影投在竹帘上,被放大,被织成密密的线条。萧玠看他从橱里取药盏,一只青瓷莲花纹的斗笠盏,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南秦官窑的东西。
郑绥倒一盏药,自己先尝一口,端到萧玠案头,又去桌边匣子里找出一只瓷瓶,正在手中掂量,便听萧玠道:先不吃了,就剩这一点了。
郑绥仍把那只瓶子拿过来,吃完了我再熬。
他顿了顿,将自己甲胄解掉,露出萧玠眼熟的一件半新青衣。这才从榻边坐下,将萧玠揽起来喂他吃药。
郑绥穿得很薄,薄得萧玠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但郑绥的胸口又很热,热得萧玠差点以为自己这具逐渐冷却的身体有了回暖的假象。
一碗药即将见底,萧玠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绥郎,我想求你件事。
郑绥低头看他。
以后劳烦你多进宫陪陪陛下,求你看在咱们这些年的情谊,替我好好照顾他。我实在没什么能拜托的人,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不要把他当陛下,把他当成你的叔伯,甚至是父亲。萧玠一口气说这么多,体力有些不支,匀了会气才道,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也要报答的
郑绥打断,你别说话。
但他怎么能拦住萧玠呢?
萧玠捧住药碗,嘱咐道:一会天要晚了,坐我的轿子回去。跑了一路太伤腿脚,你年纪虽小,也要注意的。
郑缚道:我和姨母一道来的。我来这边,她去拜见陛下。你不要劳神,少说话。
许是炭烧得热,萧玠竟觉身上生了些暖气。郑绥将他吃空的药盏搁在一边,又这样揽了他一会,问:要躺下吗?
萧玠轻声说:你再叫我靠一会吧。
***
萧恒看向立在殿中的杨观音。
杨观音穿一领素色衫子,一支玉簪挽发髻,很有些山中居士的沉静。萧恒看着她,像看到一场大风暴里共同生还的幸存者。这场时局的灾难让她成为一只丧偶的天鹅,把他变作一只失伴的鸳鸯。独身男女好配结,但二鸟分属有别,性各贞烈。
许久,萧恒方道:我知道杨娘子的来意。我很感谢娘子,但我没有那个心思。
杨观音道:但陛下应当明白殿下的心思。殿下宣布自己的病情,就是要世人知道陛下即将绝嗣。大梁要有继承,陛下要生新子,就必须选立后宫。这样一来,殿下的目的也就达到朝臣以后再也不能拿立后和殿下两件事,来拿捏陛下、阻拦新法了。
萧恒道:我不立后,不只是为了阿玠。
杨观音看着他,但殿下是很重要的原因。
萧恒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