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柳烬表情木木的,听到声音后直接松手让人自动撞向墙面,拐杖从低声咒骂的管家手中脱落,柳烬用脚向上一踢,同时伸手抓住长棍狠狠挥动,在纯银杖头足以将人脸砸毁容的瞬间,骤然收起力道挑衅般拍了拍那因恐惧而皱成一团的脸,再用力向下杵在目前起支撑作用的手背上,如果他愿意,这只手当场就可以废掉。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僵持片刻。
如果现在打开壁灯能看到管家发青的脸色,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害怕,连脚踝骨都止不住颤抖。
小疯子平时也很疯,价值连城的东西砸起来眼睛都不眨,但总会因为对郑席存在顾忌而放弃反击,没想到今天像吃错了药似的不要命,但凡自己一会儿吹吹风,免不了他多受罪。
柳烬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老家伙在动什么心思。
无所谓。
他带着倦意掸了掸身上的灰,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过期的糖塞进嘴里咬碎,之后神色平静地往餐厅走去。
高处的彩色玻璃窗在复古花纹地毯表面投下幽蓝光影,旁边精雕细琢的置物架上有陶瓷玉器和化身为艺术品的玻璃樽,对称放置构成极致的美感,除此之外,整个大厅包括看不见的边缘角落全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这显然需要很多人力每分每秒费尽心思来维持保养,而这些人最擅长领悟庄园主人的示意,总会在传说中的小公子踏出房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消失,以此来规避与之面对面的情景。
习惯了。
在柳烬的记忆里自从被带到熙壤庄园,除了最近出现的蝴蝶仙子,自己接触到的人就只有两个,每天的生活如出一辙,白天躲在房间里饿着肚子睡觉发呆,就算得到空隙溜出去,书架上也是看不懂的文字远多于看得懂的,还会为此迎来管家的棍棒教训。
晚上便会如现在这般,庄园主人传唤,家仆避让,在各式折磨中身体上的痛楚会告诉对于时间流逝越发麻木的他又过去了一天。
再过一天,是周六。
周六,有蝴蝶仙子和蝴蝶酥。
“明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六,明天……”
这句话像自保魔咒,法力失效后,空荡荡走廊里只有一道脚步的回声尤其明显,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节奏由缓入急,不断趋近,让人心慌不安。
他克制不住地回头,看到了两年前走在孤儿机构大厅中的自己。
神情比两年后更显落寞的男孩身着精致服装,流畅的脸部轮廓搭配神女雕刻出来的五官,整体看上去像个沉郁的洋娃娃,让围观的人们挪不开目光,因此院长特意将他的位置安排在正中央。可事实证明,即使万众瞩目,在手工合作游戏过程中,他面前的蝴蝶拼图依然没有搭档来补足翅膀的区域。
所有的孩子都疏远他,在特定的志愿者活动时还总会不小心将他关在隐蔽且有老鼠尸体的角落,例如仓库、阁楼、地下室。他也曾找到一个与自己语言相通的小孩询问,最后得到的回答直接超出理解范围。
——你太好看。
——美丽到具有掠夺性是件可怕的事情。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外貌特殊,眼珠与头发的颜色不过是父母存在基因差异导致的结果,况且流落到此地的时间实在太早,早到拼命回想也想不起半分亲人的容貌,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许多“父母一定也是美人坯子”等描述。
他厌烦这些,开始穿脏破的衣服,拒绝一切打扮来努力变得邋遢,可院长不会任由他这般胡闹,命人将其恢复如初后还指着圣诞树下堆积如山的礼物对男孩说——这些全是美丽的福报,而“美丽”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直到某次贵宾光临后,院长更对他照顾有佳,其他原本争相领养的名门贵族都望而却步,柳烬当时不清楚自己究竟被一个怎样的人看中,只知道收到的衣服饰品越来越华丽,满是珍稀奢侈的宝石。
不出意料,其他的孩子见到这番景象也越来越嫌恶自己。
后来深夜,不似往日那般张扬到像是宣告全世界,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孤儿机构多年未开的后门,几乎没有超过半小时,柳烬便被满脸堆笑的管家牵上了车后座。
而路程的终点,就是进来后再也没有出去过的庄园。
当天晚上,还未来得及适应新环境的他被仆人梳洗打扮成虚假贵公子的模样后再度褪去衣服,苍白的皮肤裸露在镜头前,接受毫不掩饰的注视。被称作没有情绪的男孩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个人的眼神明明灭灭,承载着惊叹与兴奋,而那双平日金贵无比的手拿起沾染彩色颜料的细皮鞭,为六岁男孩带去了无法承受的噩梦初始。
所谓美丽的福报,一个谷底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人生也就这样了吧,男孩心里老成地想着。
强风一阵阵吹过,鸟雀离开树梢飞远。
柳烬走在长而窄的镂空回廊,从痛苦的思绪中抽离后用袖子将露出疤痕的手腕藏起来,三次深呼吸平复完毕,仰起脑袋透过头发的缝隙观察乌云密集的天空。
新年将至,寒意四起。
他感到意外,因为从来不迷信的自己内心正十分罕见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