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珍抖一抖尾羽,叫道:“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
八宝在床头绕着飞了几圈,又翻了个跟头,才叫道:“走过路过。”
芷兰被逗得笑起来,陈秉正笑道:“凤君叫你们来的吧。”
“嘎。”
他伸出手,八宝就在他手上跳来跳去,又开口唱道:“万两黄金未为贵,一家安乐值钱多。”
芷兰听了这句,笑容立刻凝滞在脸上,忍不住落下泪来。忽然门开了,林凤君端着一碗汤走进来,七珍和八宝都飞到她肩膀上。
她见芷兰眼角有泪痕,便瞪了陈秉正一眼:“妹子,你别上心。他这人笨嘴拙舌,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
八宝跟着叫道:“不会说话得罪人。”
林凤君将汤端过来,用嘴吹了吹,才舀出一勺来喂她:“豆腐汤。”
芷兰喝了一口,眨着眼睛,“有鱼……”
“知道你吃素。哪里有鱼,都是豆腐。”林凤君用汤勺搅了一下,奶白色的汤汁里漂着油花,冷不防勺子里出现一根白色的鱼刺,她迅速抄起来放在自己嘴里,“香煎豆腐汤,我爹亲手做的。”
芷兰叹了口气,“凤君,我得守孝。”
陈秉正忽然道:“正大光明地活着,守得云开见月明,比什么戒律重要多了。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芷兰便呆住了。林凤君也小声说道:“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也希望你活得痛快,结结实实,百病不侵。你自己想想看。”
她嗯了一声,伸手接过碗去,大口大口地喝着汤,险些呛到。林凤君给她拆了头发,吹熄了灯,“睡一觉就好了。”
他俩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关上门。她笑道:“陈大人,你讲大道理的时候,也挺唬人的。”
“偶尔吧。”
她推一推他,“你也去睡。”
他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她只顾着说:“快去。”
桌子上有一只白瓷盘子,用碗扣着。揭开来看,里头是一条炖得极烂的鲫鱼。他默默笑起来,尝了一口,入口鲜甜。
他猛然拉开门,她正贴在门口听动静,被吓了一跳,瞬间挺起腰来站的笔直,“我……”
“你放心。”
“嗯。”她点点头,转身要走,他忽然在背后说道,“我肚子还是饿。”
她愕然道:“不合口味?”
“都吃干净了,一点不剩。我是个大男人,一条鱼不够。”他抱着胳膊,“我想吃南城的肉烧饼。”
林凤君的眼睛立即亮起来,“咱们走吧。”
夜凉如水。老牛来喜已经在棚子里卧倒,前蹄弯曲垫在胸前,后腿折叠着蜷缩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林凤君将草料给它加满了:“它也得有夜宵。”
夜已经深了,街上少有行人。两个人各自捧着一块烧饼,热气扑在脸上。喷香的肉馅进了肠胃,叫人暖和。
雪地里幽幽传来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有点凄凉。他忽然瞧见那间首饰铺子,“我带你去看看花样。喜欢什么?”
林凤君直摇头,絮絮地说道:“家里现在办了义学,养了不少人,吃喝拉撒全都是钱。首饰这种东西,等有钱了再置办。”
他叹口气,“我还有些积蓄,外头还有铺子。温饱总是有的。”
“陈家的钱你不能再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等开了春,我接两单生意。如今江州的客商多……”她掰着手指头算一算,“走一步看一步,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
他挑一挑眉毛,“那我呢?”
“在家里记帐,做饭什么都好。回头我去王大哥那里打点肉,咱们自家做烧饼,一样的。给芷兰炖点肉汤。”
他微笑道:“芷兰她是不是对伯父……”
她悚然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吃素的人,专门跑到郊外去买黑鱼。”陈秉正叹了口气,“比你还小的姑娘,回头要是做了我的岳母,那可太奇怪了。”
林凤君挠一挠头,“我也觉得怪,只能指望她自己再想开些。不过……如果我爹转念愿意了,那就是两厢情愿,是件好事。”
他有点惊讶:“你不会替你娘难过吗?”
“会,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去世的人了无牵挂,活着的人才有遗憾。”林凤君话语间有些凄凉,“总得尽力先安慰活着的人。”
陈秉正忽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抬头看去,月光如银,穿透凝滞的寒气,在积雪上铺开一层幽蓝的微光。枯枝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喃喃道:“娘,我和世上最好的姑娘在一起,我想跟她过一辈子,求您保佑我们长长久久的。”
风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像温柔的低语。
路过一家客栈,冷不丁伙计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给你查了,不在我们客栈。”
一个女人哀求道,“我求求你,你们店里有没有大夫,我记得他说是住店的。我都跑了十来家……”
陈秉正瞧见饺子馆里遇到的那对夫妻带着孩子出来,男人脖子里的瘿瘤更大了,将下巴完全挤歪,样子极吓人。
他心里一动,微笑道:“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