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华见芷兰还站在原地,像是木雕泥塑一般,怕她受了伤,招手叫凤君过来。她将芷兰周身捏了捏,“还好来得及时,没有外伤。”
芷兰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半晌才弯下腰去,将一把泥土握在手里,紧紧攥着:“原来葬身之地是这个意思。有口棺材,有人埋土,有人一直惦记着……”
她攥得太紧了,泥土从手指缝隙里簌簌往下落。她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扯着嗓子长长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尖利又凄凉,惊得树梢上的鸟儿扑棱棱飞了老高。
林凤君惶恐地看着父亲:“她被吓傻了?”
林东华站在树林里,默默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上前。听见女儿焦急的问话,他才轻轻摸一摸她的头,柔声说道:“孩子,她年纪轻轻,遭了大难,难免伤心。”
芷兰将脸贴近泥土,背部发着抖。过了一会,林凤君还是放心不下,上前道:“咱们走吧。”
她神情迷离:“家破人亡了,我能去哪儿呢……”
她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东华,忽然整个人扑进他怀中,抱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手便僵在半空中。芷兰好一阵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心肝肠肺都掏出来一般。林凤君看见这尴尬一幕,一下子懵了,“你……你们……”
他连忙退了一步,将芷兰扯开。她把眼泪用袖子擦了擦,越擦越脏,脸上一道道都是痕迹。
芷兰跟上来一步,跪下道:“恩人。”
他转向一边,“起来说话。”
“我无以为报,愿意为恩人侍奉箕帚。”
林凤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棋?”
林东华窘迫至极,转身不受礼:“我家中已有妻室。”
“情愿做个小星,长伴左右。”
凤君虽然觉得这芷兰姑娘说话曲里拐弯的难懂,但瞧瞧父亲,又看看芷兰的神情,也很快明白了。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那……我走?”
父亲喝道:“凤君,不准走。”
林凤君叹了口气,心想最近总有人说话的时候强行要自己在场,又说些自己不懂的话。
林东华正色道:“姑娘,你别想错了,我救你并不是贪图什么,只是机缘巧合。”
芷兰垂下头,“我早已无家可归,今日又险些被人活埋在坟里。天下之大,并无我容身之处。”她看了看凤君,“若恩人一家不肯收留,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他皱着眉头,“世间路千千万万,哪一条都是生路。”
林凤君在旁边打量着父亲,又看看芷兰,忽然说道:“小姑娘,你要嫁我爹,那就是要当我后娘了。看你的样子,约莫比我还小两岁呢。你可要想好了,我爹年纪大就不说了,身上毛病也多,又穷又讲究,街上的散酒都不喝,一定要秋露白。喝茶……”
林东华喝了一声:“混账,哪有的事。”他转过身将芷兰从地上拉起来,“我打算先带你回济州,找个人给你改名换姓,至于以后,随你自便。”
第25章
芷兰呜咽着说不成句子,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别撇下我,千万别撇下我。”
林凤君看着她仓惶的样子,将父亲拉到一边角落,轻声问:“爹,你真没有这个意思?”
林东华跺脚道:“这是什么浑话。”
凤君伸手去给他整理打湿的鬓角,苦笑道:“爹,没想到你年近四十,还有这样动人的风采。是我小瞧你了。”
林东华无可奈何,低着头道:“也许是这些日子她只见到一个好人。”他眼睛望向虚空,像在回忆些什么,“富贵人家骤然落魄,世人纷纷露出了真面目,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可怕。她现如今神志有些失常,不能以常理推断。”
“那你对她……没有动心?”
“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娘一个人。”
“爹,娘都去世七年了。”林凤君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她临走的时候在你手心里写字,要你好好的。”
“我一直很好。”林东华挺直了腰,“先想想眼前的事吧。用棺材运人是再不能够了,芷兰需要一个藏身的地方,最好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有口饭吃。不然放她出去,的确也是死路一条。”
他闷着头想了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今之计,你送她去江州找你师叔。”
“爹,那你呢?”
“这里离客栈不远,我来得及回去,清早起身,带着陈大人继续往济州走。”
林凤君一下子着了急,她将包袱抖开:“爹,值钱的细软我都带在身上了。客栈里剩的无非就是些衣服,还有鸟儿。大不了咱不要了,就是鹦鹉有点可惜。”
林东华沉下脸:“凤君,难道你打算不回去了?”
“为了打听那蟊贼的事,我跟姓陈的吵了一架,他骂我贩私盐不择手段。我说老百姓就喜欢私盐。”她小心观察父亲的表情,“后来我脑子一热,说让他……自己另外找人送回济州。”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细若蚊鸣。林东华脸色黑得锅底一般:“这真是混账话,陈大人行动坐卧都不能自理,你叫他怎么找人。咱们是镖户,道义立身,把人撇在半路上算什么。”
父亲很少对她疾言厉色,她心里害怕,“姓陈的……陈大人好歹是当官的,他有的是办法。万一他记着咱们得罪过他,有心报复……”
“那更应该回去。凤君,走镖讲究一头一尾,做人也要有始有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自己想一想,咱们送人出城,也借了他的光,是咱们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更别说你跟郑大人签过契约,应承过要送人回家,决不能半途而废。镖师行走江湖,八个大字是什么?”
“受人钱财,忠人之事。”
“你记住就好。许下的承诺要作数,一口唾沫一颗钉。”父亲冷冰冰抛下一句话:“我这就回客栈值夜。天亮之前赶到,两个车夫还没醒,我只说你有事,揭过不提。”
林凤君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扯住他的袖子:“爹,不劳你费心,我回去客栈便是。”
“什么?”
“江州比济州远,你路比我熟悉,带着芷兰抄小路,脚程又快。我回客栈带着陈大人一起走,不过四五日路程,又是官道,出不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