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就这样,挺好。前边老太太还等着呢,劳烦几位婶子抓点紧。”
旗人的衣袍褂子大多宽松,用来做喜服的料子更是重工重绣,看着板正又硬挺的,刚穿在身上是大气好看,但要是脱下来再穿上,要说不留下一点痕迹那是不可能的。
沈婉晴只来得及抚平自己能看见的皱褶,但其实在几个喜娘眼里,这沈家姑娘坐财可真算不上好。
但好不好的她们说了不算,原本沉默坐在一旁的毓朗及时打断她们想要说的话。
折腾了一晚上还不让人家打个盹儿了?反正等开了脸重新梳了头就要把喜服换下来,只要老太太和额娘瞧不见就行了,多这嘴有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毓朗又顺势从袖囊里抽出几张银票,让身旁的常顺挨个塞到几人手中,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出了这张门就不要再提今天早上这事了。
怎么说也是职场里蹚过来的人,这几个喜娘吞吞吐吐什么意思,沈婉晴这个时候再不明白就有点儿傻了。当即就变换了态度,摆出一副温柔娴静如小白兔的样子。
由着几人拿着细线在自己脸上把脸颊两侧的绒毛绞干净,又拆了凤冠重新梳头戴上钿子,最后换上石青色吉服和大红百褶裙,腰间系上月白苏绸汗巾,全然一副新婚妇人打扮,这才跟着毓朗从新房出来。
从新房走出来了,沈婉晴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日后要住的地方,一个四正四方的小院。
正房五间,正厅用来待客吃饭,东边次间用作寝室,西边次间和左右两侧的角房还没去看,但想来应该是用作茶房或是小库房之用。
东西两边厢房也很周正,一看就是当年帅颜保还在世时建的宅邸。沈婉晴跟着毓朗往中路正院边走边看,直到走到半道了才低声开口问道。
“你……”话开了头,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年沈家给原主找的嬷嬷教的规矩,旋即又改了口:“爷方才给了多少银票。”
毓朗再没想到,自己新婚娶的妻子第一句话会跟自己说这个。一时间脑子里有些糊涂,“什么?”
“就刚刚那几个喜娘,你给了多少。”沈婉晴生怕他没明白,又拿眼神往后示意了一下,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都得给银子封口的话,往后得花多少钱啊。
“十两?”
一人十两,四个人四十两银子。沈婉晴听了点点头没说话,但毓朗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子,总觉得哪儿凉凉的,反正感觉不大对劲。
第4章
刚见面,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两沈婉晴也不会放半个屁。
她问这个只不过想早点知道毓朗平时打赏花钱是个什么路数。现在知道了,只觉得前路又更加暗淡了几分,这么大手大脚的,这府里花钱也忒没数了。
不过此刻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入了正院沈婉晴整个人就立马紧绷起来,今儿这事对自己来说本质上不是见婆婆和婆家人,而是见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老板和上司。
别的不说,光是头上这两层婆婆和一个婶娘,要是处理得不好别人难受不难受不好说,自己肯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毓朗是长房长孙,两人进屋时正房里人都已经到齐了。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佟佳氏穿戴雍容又鲜亮。石青色松鹤纹衬衣外边套着一件缂丝万字不断头的对襟坎肩,袖口处又翻出两寸大红亮缎,沿边一道金丝回纹,一看就是为了毓朗这个长孙娶妻认真打扮过的。
倒是坐在佟佳氏身旁两侧的妇人各有各的不对劲,下首右边的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着一身银红色衬衣搭配玫瑰紫绣牡丹的褂子,头上戴着钿子满是点翠,十足一个富家太太的模样。
下首左边的妇人看上去年长些,一身深蓝色四合云纹的衬衣配上同色系的氅衣,沉得如同一口深潭,袖口翻出来的素绫只沿边绣了一道绛紫的回字纹。
手里捻着长串佛珠,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一定是日日拿在手里念的,那温润的光泽看得沈婉晴眼红。自己就差了这份耐心,买的串儿全扔家里落灰,也不知道自己来了这儿,那些东西要便宜了谁。
看这坐次和年纪,此人一定是原主的婆婆钮祜禄氏。出身跟温僖贵妃同族,她的曾祖父跟温僖贵妃的祖父是亲兄弟,温僖贵妃这一支为第八子,钮祜禄氏这一支为长子。
钮祜禄氏出身不低,玛法陈泰曾为定西大将军战死沙场,阿玛马尔塞任西安将军,驻防西北。钮祜禄氏在家中排行第二,亲娘虽是姨娘,但从小在玛法和老太太院子里长大。
后来家里给定下的亲事,额尔赫身为帅颜保的长子,成亲之前就已经入了侍卫处任三等侍卫,论前途绝算不上不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帅颜保不是个长寿的,还不到四十五就走了。这就罢了,家里到底还有额尔赫这个长子顶门立户,一家子都觉得再过几年,赫舍里这一支又能重新威风起来。
可人挣不过命,给帅颜保守的三年孝还没过完,额尔赫也死了。他这一死几乎带走了钮祜禄氏大半的生气。要不是办完丧事才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恐怕她也撑不过来。
撑过来了,却只有一半的魂。这一半魂能支撑着钮祜禄氏活着,看着几个孩子,但更多的她就没那个心劲儿了。
哪怕这会儿是新媳妇进门,她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她的无力和倦怠。
沈婉晴没忍住又偷偷往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大概就猜到了二人的身份。果然年轻的那个是二房的婶子舒穆禄氏,她阿玛也是正黄旗内世管佐领,她和赫奕的亲事就是八旗旗人间最门当户对的那一种,跟毓朗和沈婉晴的截然相反。
头一次见家中长辈,沈婉晴要给长辈依次敬茶。钮祜禄氏身侧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姑娘,和乖巧挨着小姑娘坐着的更小的男娃儿。
这是毓朗的一妹一弟,妹妹还有两个月就该过九岁生日了,弟弟今年虚岁五岁,便是放在眼下这个成年早成家也早的世道,都还是两个小孩子。
一个小一个更小,原本觉得自己倒霉加倒霉沈婉晴,一下子就懒得再抱怨怎么穿越也没穿越个好点儿的人家。这样的一家子,毓朗没有资格拒绝二房搬回来。
几个小孩儿都很懂礼数,等沈婉晴这个大嫂给长辈敬过茶,便依次站起身来给沈婉晴行礼请安。
沈婉晴是长嫂,按理自是当得起几个小姑子小叔子的请安。但是此刻沈婉晴脑子里又突然闪回过一个片段,是原主的娘徐氏在前天晚上,原主要嫁出门的前一天,去她屋子里絮絮叨叨说过的很多话。
话很多很杂,当娘的恨不得一个晚上就把她这辈子所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办法都教给女儿。其中有一件就是一再叮嘱原主,进了赫舍里家不要自持长嫂的身份。
虽说已经入关几十年了,但满军旗和汉军旗之间还是有差别。如今虽然在八旗内,满军旗和汉军旗结姻亲成婚的人越来越多,可赫舍里家到底跟元后同出一脉。
说句大不敬的话,论关系辈分毓朗还是如今太子的族叔。嫁去这样的人家怎么算都是沈家高攀了,千万不要端着架子。
徐氏这话自有她的道理,可惜沈婉晴天生不是个多听话的人。让她装乖巧可以,让她伏低做小万万不行。
沈婉晴作为长嫂稳稳受了赫舍里两房几个小姑子小叔子的礼,这才把礼数回过去。
新妇进门要给家里上下所有人都准备见面礼,一屋子人互相行礼请安过后,沈婉晴朝身后的春纤和秋纹看了一眼,没多会儿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箱子进来。
进婆家的见面礼,可不像沈婉晴以为的送个绣袋荷包做两双鞋就能‘表了心意’的,这些东西依着身份和规矩早就准备好的,差一点都不行。
比如给老太太佟佳氏准备的东西里,就有一尊专门从黄庙请回来的佛像和一串蜜蜡朝珠,光是这两样就花了将近二百两银子。
而给钮祜禄氏这个婆婆准备的则是老山参两支,品相都是比贡品更好上三分,直接从辽东弄来的。还有一架沉香木嵌百宝的插屏,也是从南边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