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夏篱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望着河面出神。愤怒和失望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剩下的是无尽的怅惘和对人际关系脆弱的唏嘘。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打破了步道的宁静。
夏篱没有回头,直到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皂荚香的黑色夹克披在了她的肩上,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唐简在她面前半蹲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里,仰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夏篱和他四目相对,望着他担忧深邃的眼,半晌轻轻提起一个笑。
唐简凑上前在她眼皮上轻轻亲了亲,弯腰抱起她自己坐在长椅上,再将她横放在腿上搂紧,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蹭。
“你要想哭就哭吧。”
夏篱原本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但也不知为何,唐简的这句话却反而安抚住了她翻涌的心绪。
“你都知道了?”良久她开口,声音倒是还有些闷闷的。
“嗯。”唐简应了一声,言简意赅,“方茴给我发了消息,说了个大概。”
又是一阵沉默。
秋末冬初的晚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吹动着岸边干枯的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
少顷夏篱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唐简线条分明的侧脸,“你知道吗?冯哲被抓的时候骂你了。”
“……”唐简冷笑一声,对此不甚在意。但随即他却捏了捏夏篱的掌心,带些歉意地说:“我没想到他还会有胆子再来找你。”
夏篱宽慰地靠到他颈边,继续看黑沉沉的河面,“冯哲那个人自视清高,他觉得你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再有能耐能到哪去。就算他当时被你吓住了,回头再想起来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不过,当时你都跟他说什么了?”夏篱好奇又问,“我记得警察说自己是经侦支队,还说他侵占国有资产,诓骗政府补贴什么什么的……这些都是你那一天半时间查到的吗?你还懂这些啊?”
唐简闻言笑了声,“我找砚哥帮忙的。”
“我哥?”夏篱直起身,瞪大眼看他。
唐简点点头,“冯哲那样的人我不相信他手脚能干净到哪去,所以就找砚哥看看。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光是把他们网站上公布的那些数据从头看到尾就发现不少问题。政府补贴这些用处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一看就能看明白。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等砚哥那边查得差不多,我听他的拿着那些资料到税务局一举报,他们一查一个准。”
夏篱呆呆看着唐简眨了眨眼,还是有些瞠目结舌,再如何她都没想过,这事居然还有老哥的事。
唐简看她一副惊呆了的傻傻表情就觉得有点好笑,当然,最多的还是可爱。忍不住凑上前亲亲她,一次不够,又来一次,须臾他情不自禁按住她脑后刚想来个深吻时,终于回过神来的夏篱,伸手揪住他两边脸蛋将他拉开“嘶”了声,皱眉道,“你没跟我哥说是因为我——”
“没有。”唐简把她的手拽下来,在她手背上亲了口,“我还不知道你啊?从小到大不论做什么只想一门心思往前冲,从不想让他们担心……不然社团赞助的事就算你不给干爸他们提,你自己手里的零花钱也能分分钟可以把事情解决掉了不是吗?”
夏篱闻言撇撇嘴,“我的零花钱那也是爸妈他们给的啊……”
唐简摇摇头,表情甚是有些无奈。
“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干爸他们竭尽所能给我们最好的生活,可你偏偏就喜欢给自己找那些困难上。”
“这是两码事好吗?”夏篱倒觉得自己门清,“你看从小到大我们确实生活的很好,想什么有什么,爸妈他们真是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我们。可是除此之外,很多事情就是需要我们一步一个脚印,一点点努力才能实现的啊。”
就像一架从商店买回来的完整飞机模型和一架自己从喷绘布线一点点组装起来的飞机模型,自己拿在手里的感觉那一定是天壤之别。
轻易得到和付出努力得到带给自己的满足感是不可比拟的。
“你敢说你当初经过一轮轮考核,最终拿到北大和海大双学籍通知书的时候不骄傲不自豪不觉得自己超厉害的吗?”夏篱歪头睨着唐简道。
唐简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认真地点点头应她,“嗯。不敢。”
夏篱一瞅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捏着他的脸晃了晃,“唐建军你可真烦人。”
唐简笑了两声,到底是没忍住,搂在夏篱腰后的手用力,低头咬住她的唇。夏篱静了两秒钟,才闭上眼两手攀在他肩上,轻轻地回吻他。
距离两人上一次……也是第一次亲吻其实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虽然唐简近来回味无穷细细品味,但毕竟苦于实践的匮乏,所以还是使得这亲密显得有些不得章法的急切。
事后良久两人的呼吸仍旧紊乱,夏篱额头抵着唐简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知为何就笑了。就觉得世间事真是神奇,他们两个明明从小就谁也不对付谁,可如今怎么就……
唐简仿佛她脑子里的蛔虫似的,见她笑,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啄了口,“你是不是在想,明明我们以前谁也不服谁,此刻却能在这里做这些事。”他说着,又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夏篱“啧”一声,“唐建军,你真可怕。”
唐简用指腹蹭蹭她的脸,“不是我‘可怕’,是我聪明实事求是。”他瞅她撇嘴不服,笑着又说道,“你仔细想想,自小到大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争强好胜’哪次不是你跟在我后面追着跟我比的?我可是一次都没有主动跟你对着干。”
夏篱闻言静了静,少顷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没有吗?”
——好像还真是没有。
初高中不论是小到演讲比赛、在国旗下发言,还是大到中学生机器人大赛和各种学科竞赛,只要前一年他拿了奖,那后一年的奖她就一定会给捧回来。甚至连现在她常常形影不离的滑板,都是小时候她看他无聊学了一段时间而上心,以势必要玩得比他厉害的想法才真正喜欢上的。
唐简细细瞧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她眼睛里“恍然大悟”的神色,忽而缓缓道:“人和人不一样,阿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纯粹的努力。对有些人来说,捷径的诱惑太大,大到可以让他们忽略其他的一切。”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夏篱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梁清波的事。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许久她叹息般的轻声问。
同一个宿舍,往后还要朝夕相对,那种尴尬和隔阂,想想都让人觉得窒息。
“你不需要为难自己。”唐简握紧了她的手,“错不在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申请调换宿舍。或者……你想要到外面住也可以,虽然没有在学校住得方便,但这样见不到面你也许可以舒服点。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提议很直接,也确实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
但夏篱却摇了摇头。
她一方面觉得很难过,一方面又觉得为此这样兴师动众没有必要。况且,乐苗和方茴是无辜的,她这样做也会伤害到她们,这对她们不公平。
“再说吧。”夏篱叹口气,“先冷静几天。”
唐简没有再劝,只是尊重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