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第58章)
李文渊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窗棂外透进来的一点熹微月光,勉强照出床榻模糊的轮廓。
床上拱起一团,她人整个缩在被子里,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在外面。呼吸声听着很平稳,一起一伏,像是已经睡熟了。
李文渊走到床边坐下,床褥微微陷下去一块。
“小七,哥哥回来了。”
他伸出手,隔着厚实的棉被,准确地落在她肩膀的位置。掌心刚贴上去,手底下那一团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李文渊没把手拿开,就这么搭着,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我……一直很想你。”
被子里的人没动静,屋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即便她看起来完全睡熟了,李文渊还是看着那一团隆起,像是在发誓:“哥哥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加重了语气,郑重道:“哥哥会保护好你。”
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只是那原本刻意压平的呼吸乱了一拍,那一丝稍微颤抖的气息,到底还是泄露了心绪。
她是七星楼出来的摇光,别说一个人走进屋子,就是一只猫落在瓦片上的脚步她都能惊醒。只怕在李文渊靠近这座茅屋前,她就已经醒了。
她没动,只是因为认出了是他。
李文渊收回了搭在被子上的手,声音放软了些:“闷在被子里不热吗?”
自然没人回答他。
李文渊继续问:“我离开的时候……你有想哥哥吗?”
还是一片死寂。
李文渊看着那团倔强的被子,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你不说话,我要掀被子了。”
被窝里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幅度很小,像是想躲,但又没地方躲,只动了一下又龟缩回去。很明显,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来,打定主意装睡到底,赌他会自己走开。
下一瞬,天旋地转。
李文渊动作极快,连人带被子一把捞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小七被裹得像个蚕蛹,根本来不及反抗,也不敢反抗。
“我知道你没睡着。”李文渊低笑了一声。
他一只手箍着她被子下细软的腰,一只手去剥那裹得死紧的被角。夜色虽深,但他眼力极好。被子刚掀开一道缝,热气扑面而来。
怀里的人脸颊通红,全是闷出来的汗。那双眼睛水润润的,眼尾泛着红,刚和他对视一眼,立马别过头去,死活不看他。
李文渊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却没强行让她把脸转过来,含笑说:“还呼吸得过来吗?”
小七紧闭着嘴不说话,眼睫毛抖得厉害。
李文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没再逼她,只是把人往怀里按了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掌顺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一下下抚摸。
“小七……”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柔得有些不像话,“哥哥真的很想你。”
抱了一会儿,感觉怀里紧绷的身体稍微软了一些,李文渊才把人放回床上,重新替她掖好被角。
小七睁着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猛地把头扭向里侧装死。
“睡吧。”李文渊说。
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小七装不下去了,猛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只见李文渊站起身,解开了外袍,随手搭在架子上,只剩下一身中衣。他没看她惊讶的神情,也没去抢她的被子,只是在床沿最外侧那一小块地方躺了下来。
即便这样,属于他的气息还是霸道地笼罩了过来。
“睡吧。”他闭上眼,连声音都透出浓浓的疲惫,“哥哥真的很困了。”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在路上奔袭了两天两夜,才在今夜赶到此处,这会儿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2】
次日清晨,小七推开房门时,堂屋里已飘着久违的饭香。
李文渊正坐在方桌前,与顾妙灵对坐用饭。
他的动作极轻,小七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连顾妙灵也颇为意外。她向来起得早,可今日还没进灶房,便见李文渊已在里面忙碌。他也未多言,只说了一句:“今后叁餐,有我负责便好,你不必这样辛苦。”
便请她先去歇息。顾妙灵倒也想看看他的能耐,便退了出来。
小七站在房门口,看到李文渊背影的瞬间,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不敢也不愿上前。可下一瞬,她的目光越过那道背影,落在了桌案中央,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大碗红烧肉,色泽红亮,还在冒着热气。旁边配着一碟金黄焦脆的油煎面饼。
她向来胃口极好。从前在七星楼,那是卖命的行当,吃食上从不亏待;后来跟了江捷,即便江捷食素,也会特意吩咐厨房给她做她爱吃的。
唯独这几个月跟着顾妙灵,顾妙灵虽也做饭,做得多是清粥小菜,为了小七去做肉食却不擅长,味道一般。小七虽不挑食,顿顿都能吃完,但对于习武的她来说,口中早已寡淡无味,肚肠里更是缺了油水。
她已经许久未见烹饪得这样好的肉食了。
李文渊面前只摆了一碗白粥,顾妙灵面前也是清粥配着腌菜。那一碗扎实的肉和油饼是特意给谁备的,不言而喻。
李文渊听见动静,微微侧头,自然看出了她眼中既期待又想要逃离的神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碗筷,拿布巾擦了擦手,主动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吃吧。”
说完,他并未看小七,径直转身走出了堂屋,去了院中。
那道身影刚消失在门帘后,小七便迅速蹿到了椅子上。她抓起筷子,夹起那块肉便塞进嘴里,又抓过油饼大咬了一口,吃得囫囵吞枣。
只是顾妙灵分明看见,她嘴里虽然塞得满满当当,眼神却始终警惕地瞟向门外,耳朵也高高竖着,时刻留意着院子里那人的声息。
【3】
入夜已深。
李文渊将最后一担水倒入缸中,又去灶房将明早要用的米粮淘洗干净,备好柴火。这一日里,劈柴担水、洒扫洗涮,家中所有的轻重活计,他皆一力担下,做得沉默而利落。
待他收拾停当,顾妙灵和小七那屋早已熄了灯。
他走到小七门前,抬手屈指,轻轻叩了两下。
屋内毫无声息。
他并未离去,只是静静立在门边。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一声闷闷的、抗拒的动静:“睡觉了。”
李文渊没有理会这句逐客令。门并未落锁,他伸手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今夜与前夜不同,进屋后,他反手合上门,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嚓”的一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火跳动了一下,照亮了床榻上那个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如惊弓之鸟般盯着他的身影。
李文渊走到桌边停下。他没有看她,只是探入怀中,掏出几样东西,一一排开在桌面上。
“当啷。”
金属触碰木桌,发出冰冷而清脆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小七的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是四把月牙形状的弯刀。刃口极薄,泛着森冷的寒光。
昔年七星楼,天枢为首,下辖六星。虽然不知他是亲兄长,但他是那样的强大可靠,摇光曾对他有过那样深的濡慕。哪怕是当年开阳挑衅说“我能比她干得更好”,摇光大怒与之争胜,最后连累天枢一同被罚入万寒渊受七日苦刑,她也不曾怕过。
那时天枢因管教无方受首罪,出来时只剩他一人还能勉强行走。
直到摇光十叁岁那年。
楼里派了一个那时的她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她拼了半条命,终究是完成了,却迟了一日。
楼主震怒,下令处以拆骨极刑,并点名要天枢亲自行刑。
天枢知道那是楼主的敲打。
七星楼里不需要亲缘,只需要恐惧。
天枢若不动手,两人同死。他若动手,便要在那张刑床上,亲手拆了她的身体,再重新装回去。
他必须让她痛到极致,却又要保住她的命。
月形刑刀切开皮肉、刀刃刮过骨头的触感,至今想起,依然让小七骨髓里发冷。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小七将被子抱得死紧,牙齿咯咯打颤,眼瞳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刑房。
李文渊没有上前安抚。
他在灯下面色平静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褪去上衣,露出精壮赤裸、布满陈年旧伤的胸膛。
他拿起桌上第一把月刀,转过身,看着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女孩。
“我知道你恨我、怕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容逃避,“但我想要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你原谅我,叫我一句哥哥。”
小七只是发抖,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李文渊垂眸,看着手中的利刃:“从前我对你所做的,今日,我一样一样还你。”
话音未落,他手腕骤然发力。
“噗嗤。”
月刀毫无迟滞地刺入他的左肩,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血肉,那是毫不留情的力度。刀尖在那块骨头上狠狠一刮,发出令人震颤的摩擦声,随即从背后穿出。
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胸膛。
他竟连一声闷哼也无,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小七的瞳孔猛地放大,整个人僵在原地,全身抖如筛糠。
李文渊没有看她,也没有停。
他伸出染血的手,径直拿起了第二把月刀。
反手,刺入右肩。
同样的深度,同样的刮骨之痛。双肩被制,双臂几乎废了一半,但他的动作依然稳如磐石,仿佛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块豆腐或者什么。
接着是第叁把。
刀锋穿过左下腹,避开脏器,却精准地还原了当年她受过的痛楚,从腰后透出。
血蜿蜒流下,滴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
小七看着那个浑身插满刀、鲜血淋漓的男人,终于崩溃了。
“够了!”她带着哭腔喊道。
李文渊抬起头,脸上已失了血色,却竟然还对她笑了笑。
“嘘……不要吵醒了妙灵。”
他看了一眼桌上最后一把刀,声音虚弱却平静:“这些……比起那次我对你所做的,远远不够。”
他伸手去拿第四把月刀。
这一次,是要穿透右胸腹。
小七死死瞪着他的动作,看着那刀尖抵住他的皮肤。在那一刻,心中的恐惧终于被另一种巨大的恐慌压倒。
她猛地从床上冲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腕。
“够了……你不用这样……”她泪流满面,手上却使不上力气,只能颤抖着哀求。
李文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身上的叁把刀,剧痛钻心。但他只是轻轻拂开了小七的手。
“不够。”
“噗。”
第四把刀刺入身体。
小七看着那截刀尖没入他的血肉,垂下眼眸,哽咽着,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哥哥……停下。”
李文渊的手停在刀柄上。
他低头看着旁边的女孩,轻声问:“你原谅我了吗?”
小七浑身颤抖,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混合着地上的血腥气。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她不敢抱他,也不敢碰那些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文渊自己握住刀柄,一把接一把,将那四把染血的月刀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每一把拔出,都会带出一股血箭。
但他依然一声不吭。
作为最顶尖的杀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体的构造,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处理伤口。
他迅速出手如电,在伤口周围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原本汹涌的血流瞬间止住。
随后,他从怀中摸出早就备好的金创药和白布,动作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处理完伤口,他又拿出一块布巾,蹲下身,将地板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连带着桌上的四把刀也擦净收好。
他甚至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将染血的衣物裹成一团。